第六十七章 夜典 下

“第四圈的先生们快结束了。”抬眼望去，昏黄的太阳已经贴近山峦。

“嗯。”

“最后一圈真的要这般？”

“现在也只能如此。”口气听来无奈，不过里面藏着几分调皮。

“逐日道友不用管吗？”刚才府里的门房小子赵凌云一路小跑来，夫人托话，‘仙人以信重，不肯辞去。’然后陆青有点小生气，赌约当然是输了。胜利条件青衣暂且保留。

再说陆老爷子，第四圈先生们游行的时候，居然偷摸混入了其中，第一时间其他人居然没有发现，直到准备最后的游行时，打更人找上青衣才发现找不到人了，一问随同的下仆江河才知晓，老爷子安顿说不要声张，在众人掩护下，陆老爷子终是溜了。

“逐日道友是在等着要报酬呢。”青衣笑道。“是要好好谢谢的。”

现在出发点空落落的，一眼瞧见的四个人，连众捕快都回去了，多余一个敲锣吆喝的和一个陆家家仆。

陆雨愁想了想，“小江，你先回去准备吧。”那个家仆闻言如蒙大赦，一声告退后就一溜烟跑了。随后两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那个敲锣的人身上。

青衣开口言，“这位打更兄弟，众人尽去，你也随去？”

“不可，规矩便是规矩。”不料这打更人居然是个直人。

“无众人眼，无碍。”

“规矩不可逾，规矩本自守。若为众人立，不如一皮藤。”这兄台是真的憨直。

“兄台大义。”青衣拱拱手。这样的人说来执拗，说来一根筋，说来难通情，说来也不可缺。

“此时，吾道友应是于塔顶观落日美景吧。”陆雨愁抬眼见得，西边落日的余晖印着云朵，五分金黄，两分红霞，三分暗青。“冬日还能得见，美景啊。”

“当是。”青衣看着余晖点缀的面颊如是说道。另一边的耿直兄台早已转身闭上了眼，没眼看啊没眼看。

天色渐渐昏暗，打更人手捏着吃饭的家伙儿，掐着时间。

打更人眼尖，望一只红纸灯笼，悠悠从镇子的另一头升起。第一时间敲响手里的铜锣，“铛铛！”先两响，稍慢几息，再敲两响。打更人扯着嗓子喊道：“众家人喂～人来起灯～”

“走吧。”陆雨愁推了青衣一把，自己提起一盏木质圆灯，朝着一侧迈出了第一步，青衣有些愣神，看着陆青的背影，随后缓过来，提起自己的圆灯转身朝着另一侧走去，打更人并没有跟上任何一边，他夜典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夜还有的忙。

最后一圈是很孤寂的，没有第一圈熙熙攘攘的来往众人，没有第二圈的好友相随唱和，没有第三圈一家人无言相伴，没有第四圈乡里乡亲拜见的庄重。第五圈的路径合来一圈，分两个人一齐从起点出发，一左一右，各绕镇子半圈，最终在另一头的入口汇合。这只有半圈的路，走来没有任何人的陪伴，唯一的只有手中的提灯。

刚开始从起点行出三十步会有一处火盆，那也是仅有的一个，在那里点亮手里的提灯，然后继续前行。

陆府···

飘摇已经不在庭院中，正如陆雨愁所说处于高塔之上，只不过这次多了九州师祖。而且方才那一盏天灯也正是他放的，方才被一位和蔼的老爷子拜托了的。

天色已经暗淡，镇子里却不亮灯盏，在高塔上眺望下去，得见两盏红灯从镇子另一端分绕而行。

“这个青华典，编撰的人有心了。”九州点立于塔尖，飘摇在下面的塔脊上，她的所谋得逞了，从他那里拿来了一坛子的灵酒，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飘摇方才吃瘪的表情，她心里嘚瑟了许久呢。

“好。”飘摇称赞道。

“好在哪？”九州问。

“祭祖，不忘本。游走，不忘人。”

“那，坏在哪儿？”九州继续问道。

“后不见来者。”

“此话怎讲？”

“打更会没落，游行将无心。”

听此九州顿时兴趣上来了，“说来听听？”

飘摇张口欲言，却是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弟子一时失智了，还请师祖勿要当真。”

“是吗？”前者表情明显是不信的，但后者也不回头看。“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飘摇是不是在那个雪夜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是某个大能夺舍。”

“师祖为何如此怀疑？”飘摇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微风起澜，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你的想法和处事不太像一个阅历只有这么多的孩子。”九州比出一个一寸的距离，“如果说你只有这么多的阅历，那你的所想所见那就是这么长。”眼见她手指拉开了三寸的距离。“大概这么多，已经远远超出同辈。”

“有一个如此远见的弟子不值得您高兴吗？”师祖的意思并不仅仅是表面，她还有另一个意思，你的所知，在她看来也就比常人多了一点点而已。

“不高兴。”九州如一个少女般撇撇嘴角，“当一个天才的师父会很难，就像你的发小，现在他的宗门正满世界为他收罗适合的功法呢，为了这么一个的雷灵根，长明宗小老头怕是已经操碎了心。”

飘摇眉头一皱，云安仙，他最想见，也是最不想见的一个人。“师祖说笑了，那都是儿时旧事了，您不说弟子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发小了。”

“也是，说不定他忘的更早呢。”九州笑了笑，“那小子待遇可比你好得多。”

“仙门可曾后悔过？”飘摇也从师姐那里听说过，云安仙现在可算得上如日中天，年青一代领头羊，所属门派人才如井喷，总之各种荣耀加身，仿佛一代天命之子。

“这个你得去问长老堂的那些人。”九州从来就没想过参与政事，当年就因为所谓大门大派规矩太多繁琐，才有了一帮人组建了独立于外的乱仙门。

“那，您呢？”飘摇终是回过身来，望着自己这位师父。

九州没有多言，一指点在飘摇的额头上，算是答复。

“谢师祖。”

—————————————客栈————————————

洛河、葵，“想捉弄师弟解闷啊，好无聊。”

小北，“仙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堂，“玉啊，这年我鞍前马后的，你看这是不是该？”

四宫玉，“老堂你别闹，丁香他们还在下面呢。薪水的事儿要好好算算的。”

老开，“······想吃酒。”

第五圈，分而绕行的灯在入夜时候，汇聚到了一起。

“最后一程了。”灯光透过黄纸，在脸上镀上妆容，陆青主动牵起了青衣的手。青衣没有拒绝，反手十指相扣。两人相视一笑，剩下折返还有一段路呢。

在他们相会的同时，在东头的打更人会来几声梆子响，一路慢敲着顺着主道路赶过去，将信号传递给众家人。

两盏灯笼慢慢走，慢慢走。每过一家，家主人就会在大门前挂起一盏大红灯笼，并向目送两人远去，然后回到院里点起一盏天灯，悠悠升空。前方则还是黑暗。

从上空俯瞰，镇子由东南至西北的道路，随着那两盏最初的提灯，众家灯火传递漫延。

“原来如此。”九州看着逐渐灯火通明的镇子，心中有些感慨。飘摇见着万家灯火，眼神逐渐迷离。

司空无忌在上端云层中更是拿出了稀有的留影石，记录着从头至尾的一切。

洛河自然从窗口见到了东南边的天灯，她倒是没多大的兴趣，西岭的千灯节更加的繁华隆重，这种小镇规模的，对于她见过的就是大巫见小巫。不知为何，葵对此景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欢，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路上买的小玩意儿上。

随着镇子中所有家的灯火都亮起来了，游行才算完全结束。青衣和陆青熄灭手里的提灯，转身顺着原路返回。来时稀星暗月一提灯，归时灯火通明千万家。

而对于领路人，众家也会出来看看的，不会礼拜，最多伸手打个招呼，陆青和青衣也会微微点头回礼。

“这次结束了，你打算去何处？”

“南云派。”

“去我师门做甚？”

“去问问需不需要代步灵兽。”

“你讨打。”陆青想要伸手去拍打青衣的胸口，却发现两手没空，心气平静不下，就立定转身，膝盖微弯，在青衣不明所以的时候，身子轻跃想要碰撞一下额头。

而青衣似乎已有准备，后撤半步，伸出胳膊将眼前的人儿揽入怀中，破了她的头槌击。“不过，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坐着马车，或者赶着牛羊，又或者，是步步走过去的。”

陆青有些羞涩，轻轻挣脱了温柔乡，“不要，我想你飞过来找我。”

青色笑的有些苦涩，“要是飞过去了，那我就见不着你了。”

“那我等你。”

“好。”

千家的天灯将整个小镇的上空照亮，用温暖了寂冷的繁星。现在满镇灯火的景色也只属于游行末圈的两个人。来时眼见荒野萧瑟，走来引路身后亮起灯火，归时已然千灯万盏。

“拓荒，安定发展，逐渐繁华。这才是青华典游行末圈所传达的意义吧。”飘摇眼神一撇，望见了正折返的两人，轻笑一声，翻身下了塔。九州没有继续跟下去，跃起在半空中隐去了形迹，飘摇要回去了她也不会留下。

飘摇落地的时候，遇见了之前拜托他放天灯的老爷子，正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不知做什么。“见过陆老。”

“哟，逐日公子。”陆老爷与陆夫人不同，没有对修士没有太大的敬畏，稀松平常打着招呼。

“陆老，我于塔顶见得陆道友与青衣兄已在归途，不久便能归家，自当告退。”

“之前公子不见托者不肯辞，此时怎又要先行离去？”陆老有些诧异，他刚归来时也劝过，但同夫人一样，被拒绝了。

“这确实不合礼数，还请陆老待我修书一封，待青衣兄归来后请代我交予。”

虽然不知道飘摇在想什么，但陆老眼看是留不住对方的。只得说道：“公子有义，且说个山门，待来日使青衣登门拜谢。”

“山门大可不必，不过还请转告青衣兄，意平旅栈的饭食还是不错的。”

陆老送走了飘摇，手里捏着一封留信。纠结了半天终是没有打开。过了一会儿，如飘摇所言，青衣和陆青手挽手并肩从大门走了进来。

见着陆老后，终是有些不舍的松开手，将提灯放下了。上前道：“陆老。”“爹。”

“回来就好。”陆老捋了捋胡子，看见青衣左右环顾，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便直言道：“逐日公子方才已经先行辞去了。留下了一封信给你。”

“居然回去了？”陆青一脸不可思，小江不是说仙人重信不肯辞吗？一路上还谈什么报酬合适呢。

“信？”青衣从陆老接过信封，抽出来仔细品读着。只是一两行后，表情从疑惑陡然变为害羞的尴尬，再读几行，青衣竟然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读到后面双手竟然有些颤抖，有种要撕了留信的冲动模样，不过似乎最后一行提到了什么，还是有几分胆怯的保留下来，并且小心翼翼点叠好放进衣襟。

“道友说了什么。”青衣的变化全部落入陆青的眼中。

“没什么，一堆无用的胡话而已。”青衣辩解道。

“胡说，那你怎么会如此保存。”陆青一脸的不信。

“真的没有。”

“假的，不然明日我亲自去问问道友。”陆青倔道。

“那你就去问吧。”难得见到青衣如此强硬。陆老也开始对信的内容游戏兴趣了。

“陆老爷，请问逐日兄弟可曾说什么？”

“他又说意平的饭食不错，最近应是歇脚在那里。”

青衣了然。

“我也要去。”陆青靠近了些。

“好啊。”这次青衣没有拒绝。

青衣陆青前脚回府，飘摇后脚便回到了旅栈。

“师姐，我回来了。”

“师弟去哪里耍子去了，见到什么趣事儿了？”

“趣事儿倒没有，但是吃了一种名为狗粮的零嘴。”

“狗粮？犬食？”

“不知道，但很酸很甜，吃几口就耐不住想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啊。有点想吃，师弟你带回来了吗？”

“以后有机会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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