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返故里骨肉重相逢 避情劫亲友复离分

引宋王琮《蓬莱》诗云:

一棹三万里，何修入窈深。

水痕涵雨意，岩影带秋阴。

虽愧无仙骨，终能长道心。

古人殊错计，空向海中寻。

行有百十里，见群峰相拥间，又一带清水，湾湾而过，杨柳对岸，一派村郭。明云道：“对岸即是玉家庄了。”

乌金阳笑道：“山峦清雅，乃是富贵乐善之家。曲水有情，必出好女儿。”

明云羞赧间，早有艄公渡船相候。明云认得是自家佣人，便即上船过河。又有车夫候着，三五家人俱来参拜，口称“三小姐。”

明云道：“你们如何知道我要回来？”

老艄公道：“老爷让我们日日等候。”

明云一听，眼泪直流。

车夫驾车载着众人沿着柳堤走了三五里。见有一座牌楼。紫竹红见有“琼楼玉宇”四个大字，料定玉家庄已到，便对明云道：“道友不必着急，既已到贵庄，不妨下车步行。”

众人过了牌楼。见一座庄园映荡在柳暗花明之中。石鼓纹饰古朴，两对门当上又有题字“玉门山庄”。大门四开，左右家人拥着一身穿锦衣老者。老者慈眉善目，须发如堆墨。明云认得是父亲玉四公，直扑了过去哭泣不止。

玉四公轻抚明云秀发道：“老爹我日日候着你，你这野丫头，总算舍得回来了。”

明云喜极而泣，不能自已。半天方来引荐众人。又让义妹玉明心来拜见父亲。玉四公见了明心，自是欢喜，又忙邀着众人过宅入堂，看茶招待。又让明云与众姐妹相见。

少时，出来三位女子，一位中等身材高髻盘鬓，身着齐腰紫青大袖衫，表情严肃；一位身材矮小，身着白边交领青衫，温柔可人；一位身着白底杏花对襟广袖，配着紧身襦裙，体态玲珑，眉目有情。明云依次介绍，众方知是其二姐玉明霞、四妹玉明虹、五妹玉明月。各个见礼，自不必说。

玉四公道：“云儿，快和心儿入内堂拜见母亲去吧。”

明云素知母亲严厉，今番一去三年，恐母亲见责，慌慌张张来到内堂。撞见一妇人出来，那妇人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高挑，身着锦缎，披着金边红底白花大褙子，显得端庄秀丽。明云知是长姐玉明霭，便让明心也来见礼。

明霭道：“三妹你真是太不像话。一去三年，母亲知你回来，在家庙等候。还不快我随我来！”

明云一听，一阵慌乱，连手中玉笛也拿捏不住了。明霭见状，摇头苦笑，便带她来到后晋神楼，入了神堂来见母亲。

却见左右门童，立在堂外。内中传出响亮妇人声音：“贱妮子，还不进来给列位祖君婆婆上香。”

明云听了，哆哆嗦嗦，不敢抬头。明霭扶起，方过门槛。便见一人，身穿紫金长袍，跪在神殿之侧，闭目祷告。见有人来，方转过身。明云见母亲玉四娘面带愠色，又喜又惊，慌忙跪地。

玉四娘指明云道：“好丫头！上次我说了你几句，便离家出走，一去三年，今天舍得回来啦。霭儿，给我拿家法来。”

明霭道：“念三妹年幼不懂事，还请母亲不要动怒。”

玉四娘怒骂道：“你这丫头，专惹事，给我玉家丢尽了脸。你且说说，这三年来，有何收获！若说不出，定不饶恕。”

明云口不择言道：“一无所获，只，只为母亲认了个女儿回来。”

玉四娘一听，怒不可遏，见家法在侧，自取了来，指明云大骂道：“好个忤逆女，我多个女儿，我倒不知道。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完，便挥尺来打，却见一人跪地求情，口称：“母亲”。玉四娘见其小巧可人，即问是谁。明云以实相告，乃知是明云认得义妹明心。四娘看着明心，只觉投缘，今见其跪地哀求，心头一软，连忙扶起道：“真是个乖女儿。”

说完一把搂过，又复对明云道：“且看你认得好妹妹份上，暂不罚你。还不快带着新妹妹去换件衣服来。”

明云吁了口气，暗与明心相视一笑。明霭带着二人更衣去了。

玉四娘出了内堂，来前厅来会客。玉四公见四娘出来，怕其不悦，便上前扶住她道：“老婆子，都是云儿带来的好友。”

玉四娘冷哼了一身。乌金阳、紫竹红忙谢了二老厚意。玉四娘见二人皆是清流，心中暗暗赞许。元飞见明云父母，心中窃喜，欲献殷勤，又觉羞惭，只不敢动。四娘见元飞弱不禁风，目光闪烁，心头不悦，略略搭理。四公即命左右安排宴席接待。

待开宴时，众见明云出来。再看明云装扮，比从前不同，但见她带着湖蓝珊瑚花钗，挂着银珠点翠耳环，穿着白边宽袖粉底点翠柳的高领曲裾，穿着嫩粉色的布鞋，冉冉而行。她盈盈迈步，观者如沐春风。后面明心也换了件低胸淡绿裙子，也越发显得小巧可人。

金阳叹道：“明云如此打扮，真天人也。”

紫竹红道：“我看你这一双慧眼，全被她占了去。”

明云听了，羞涩不已。

元飞只当她乃行侠之女，乃今日所见，便是大家闺秀也未必能比。当下想入非非。

明云碍着父母，不敢造次，又着如此衣衫，十分不惯，蹩手蹩脚，便是举足挥手，也不敢大动，席上滴酒也不敢沾。三人见明云似乎像换了个人似的。众人见她尚且拘束，俱难放得开。倒是玉四公殷勤劝酒，乌金阳和紫竹红犟不过，略略吃了几杯。元飞只得以茶代酒。

众人吃过，已是上灯时节，玉四公着人安排了三人住宿。

玉四娘对玉四公道：“老头子，你惯出来得好丫头。整日厮混，全无正业。如今老大不小，如何找得好女婿！”

玉四公道：“年轻人，玩心重在所难免。非是我偏心宠她。只因你这老婆子太苛刻了。我看三丫头带来那几个，俱非凡人。何不就三人中招个女婿。”

四娘道：“年纪大得大，小得小，只恐不相配。尤其那小得，贼眉鼠眼，让人不大喜欢。”

四公道：“只要女儿相中，年龄不是问题。不如留他们多住几日，待我旁敲侧击。”

四娘道：“我只操持家业，女儿们的婚事，我素来不问，老头子你好生安排就是了。”

当下夫妇计议已定，便把三人安置在西厢。明云、明心二女也住在西厢附近的西楼阁院里。元飞乐得遵从。金阳、竹红二人思念中国，几欲告辞，四公强留不许。

一日金阳、竹红在东府花园，见玉四公微笑而来。问寒问暖，好不殷勤。二人不好意思。

四公道：“我家夫人对明云期望甚高，老夫我更是视为掌上明珠。只是她为人憨厚老实，又有些孤僻执着，不善交际，便是与众姐妹的志趣大不相同。因此到了婚龄，尚无物色得好男孩。前年因这事，逼得她离家出走。难得她与二位情投意合。如今我已在河西为她置办了一座庄园，独缺个好佳偶，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金阳道：“明云道友超凡脱俗之人，将来必配佳偶。玉公你何必着急。元飞师弟挚诚之人，与明云更是情投意合，玉公何不留心！”

紫竹红道：“金阳兄何必多言，此玉公家事，我等外人不敢多言。若果然急了，可直接去问明云。我二人来此多日，思乡心切，多有叨扰，这一两日便告辞了。”

玉公道：“二位如此言语，老夫知道了。既然如此，再多住几日也无妨。”

玉四公知二人淡泊之人，更无意长留蓬莱，今闻此言，倒也觉有理。便令明霭带众姐妹去试探明云。

明霭遵命，率众姐妹入西楼，见明心在园中练剑，便不打扰。忽听笛声缥缈跌宕，向声而看，见明云独立在桥廊上，听风吹曲。便上前道：“三妹妹，你倒有心吹笛，却不知爹娘为你终身绞尽脑汁。”

明云正在为神冠子所言的情劫担忧，今听着此言，忐忑不安，只得低头道：“大姐，明云怡情山水，无心成家。还望你在爹娘面前多说些好话。”

明霭道：“我如你那么大时，初时也不甚着急。可女人总是要成家找个好男人。我自招了你姐夫，倒也温柔体贴，更喜添得你侄女玉梅。你二姐如今也有了女儿玉玲了。便是你四妹、五妹都选了郎君，只待去过礼了便要成家了。似你这样浑浑噩噩，难道要一辈子孤身一人吗？”

明云听了，上唇含着下唇，沉默不言。

明霞道：“你这丫头恃宠而骄，都是爹娘偏心。我姐妹四人并孩子，共得这座东庄。偏你一人独占西庄，你还不知足。还要爹娘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你若怡情山水，无心成家，就把庄园让出来我们去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等明云答话，明月道：“二姐说得倒也是。我的男朋友还嫌家里房子小，不肯答应我的婚事。真让人犯愁。”

明云道：“父亲送我西庄，我未曾去住过。姐妹们若喜欢，尽管拿了去吧。”

明霞怒道：“三妹说这话，分明来气我的。”

明虹道：“姐姐们别吵了，三姐好容易回来，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三姐你也真是的，好歹找个男人，这辈子便罢了。何必眼高于天，挑肥拣瘦。”

明云见与众姐妹话不投机，便自转身要离开。

却听明霭怒道：“好了，你们别吵了。你们先去吧，我有话要单独问问三妹。”

明霞听了，气呼呼领着明虹、明月离开了。

明霭道：“好妹妹，你可别任性了。快别再惹爹娘生气了。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明云摇头道：“没有，我从没有过什么心上人。”

说完，面色绯红。

明霭道：“还说没有，瞧你那脸红样。告诉姐姐，你带来的三个人中，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呢，无论是谁，你选一个，我好和爹娘说明。”

明云道：“都是同窗好友，并非上心之人。大姐若没有什么事。妹妹要去练功了。”

说完扭头便走了，明霭若有所思，便离开了。

明云知家里人又要逼她了，心下慌乱，也不再指导明心练剑。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忽思众好友中，唯有元飞最是知心，便来找元飞。

飞见明云匆匆而来，端起案台上的茶壶，一饮而尽。

飞忙来问道：“明云姐姐怎么了？”

明云道：“家人以婚姻相逼。这如何是好？”

元飞一听，暗中窃喜，忽又寻玉四公夫妇不打喜欢自己，便有暗自失落，怕明云选了他人，便叹息道：“无论姐姐选了谁，小弟一定支持你。”

明云道：“阿弟，你想什么呢？我是来找你想办法的，不知让你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目前无心成家。难道你忘了，老师临行前说我有情劫。如他们再来催促，我只好又要离家出走了。”

元飞一听又喜又悲，哭笑不得。忽寻思明云与他十分亲昵，满腹心事都来诉说，便或对自己有一番情义也未可知。今见玉府家大业大，若将来成事，便可作富家翁了，或以此为契机，便有高就也未可知，因此只愿意住下，再不愿意离开。或许玉家日久见人心，便招为婿，岂不大妙。当下便不说离开，终日陪着明云说话。

乌金阳、紫竹红住了几日，却来告辞。玉公苦留。紫竹红道：“中国尚在万里之外，思乡心切，不便久留。他日如再返蓬莱，必来拜谒！”

玉四公心想：“真是该留的留不住，该走的偏不走。”又不便说明，只好设宴送行。宴罢，明云送过十里长亭，泪水涟涟。金阳道：“道友不必伤心，我等修道之人，聚散随缘。君若得空，可来中国相聚。”

言罢二人与玉明云洒泪而别。

光阴荏苒，不觉一半月有余。

一日，忽有人报玉公，言一道人求见。

玉四公道：“请来相见。”

少时，见一蓝衣道人，手握拂尘，见了玉公道：“贫道有礼。”

四公见道长仙风道骨，颇觉舒心，忙令左右看茶，又取了几样精致的素点心招待。自思：“难道又是这丫头的忘年之交？”

便对他道：“道长临凡，必有见教！”

那道人笑道：“闻明云小友返乡，贫道明察暗访多时，方才寻得府邸，特来拜会！”

四公寻思一道人，恐相见不便，便笑道：“果然如此。只是小女脾气倔强，未必相见。”

道长捋须笑道：“她见了此物，必来相见！”

说完即将手中的拂尘递给玉公。玉四公诧异，又不好推诿，便着人请明云。

时明云与元飞在花园中说些话，忽见女家仆来报道：“三小姐，老爷有请。”

明云道：“未知何事？”

那家仆即将拂尘递给她道：“有一道人求见。”

却听元飞在一旁道：“料一道人，如何能与姐姐见面？”

明云道：“贤弟不知道此人，却也难怪。这位道长道号“清平”。旧年多蒙提点，有师徒之名，因此感念不忘。”

元飞道：“莫非号称‘踏雪无痕’的清平道人。”

明云点头，便与元飞、明心出来与清平道人见面。

明云出，道长打稽首笑道：“一别数载，小友安好！”

明云见了道长施礼道：“云幼年学艺，感谢道长的指点，弟子铭记在心，时常想念。今日老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老师见恕！”

道长笑道：“小友不必多礼。回想当年，小友方才及笄，今已婷婷矣！故人重逢，再睹风采，可谓年轻即是福，让贫道好生叹慕。”

明云一听，又见众人在场，满脸羞愧，咬着胭脂唇，腼腆不已。道长明云身着青白衫，舞动长发，葱葱玉指拿着玉笛，恍如瑶池仙子。又笑道：“我看小友满面光彩，必然拜得名师，学艺有成！”

四公道：“听女儿说，道长修为高深，对其有点拨之恩。今日莅临，必有高论！”

道长笑道：“员外客气了！贫道此来有件大喜事相告。”

四公道：“敢问道长有何喜事相告？”

道长大笑不已，摇头不言。又环顾左右，对四公道：“不知员外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四公道：“正在舍下备了酒席，请道长不要见外，薄酒淡饭，万望赏脸。”

道长却将玉四公拉到一旁悄然道：“我今日前来，实为令嫒婚事而来的，今缘分已到，自当引线。”

四公大喜道：“如此，道长仙嘱，敢不从命！”说完便摈退左右，独留明云侧，又请了玉四娘前来相见。

四娘见道人来说亲，心中大喜，即摆宴席宴请清平道人。

酒过三巡，道人言：“我有一弟子，乃人中龙凤。今到已婚之龄，彼家托我保媒，未知贤夫妇意下如何？”

玉四娘闻有男方主动托煤，当下又惊又喜道：“如此好事，求之不得。不知男方姓甚名谁？家世如何？”

清平道人大笑道：“我所言之人，非同凡响！”

玉家夫妇殷勤劝酒，再三相问，清平道人扬首大笑道：“我所说的不是别人，乃是我的入室弟子，本当今陛下嫡派三王子，姓龙名生字子谦。”

四公夫妇闻言惊诧万分。

又听清平道人道：“龙家乃百姓之首，天子门第；玉家乃商贾之魁，富可敌国；真可谓门当户对。大王华诞，因贫道与王子有师徒之份，有幸觐谒。陛下又单独召见，言及此事，托我寻觅。说来我这徒儿品性纯良，志趣远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是看不上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便是列国贵胄，也未必上心。令嫒聪明俊秀，万里挑一，正可相配。贫道算定，二人有宿世之缘，贫道非常愿意为他们穿针引线。”

二人听了，又惊又喜。四娘道：“女儿婚事，我向来不问。我家老四有甚想法？”

四公道：“我玉家何德何能，岂敢攀天子门庭。”

清平道人道：“员外差矣。陛下开明之君，行事不拘一格。三王子高洁超群，眼光自凡俗不同，今有列国公主来朝，王子也不大喜爱。陛下爱子心切，故让贫道遍访佳人，托媒官家，实在别有深意。二位何必见疑！贫道欲将她引荐王庭，与王子朝夕见面，善男信女，日久生情。届时我再启奏大王，大事可成！

四公只道不敢高攀。道长见其尚有疑虑，便道：“贫道淡泊之人，非信口之辈，非轻易作引线之人，只因这层关系，又看得王子忠厚，明云又非凡俗，又有大王委托，方才出口。此事只要二位暗允，待我回禀大王。彼此守口，莫轻泄露。其余之事，只看缘分。未知二位意下如何！”

四公欲待再言，四娘道：“既道长如此美意，老头子你又何必多疑。”

四公道：“我膝下五女，唯有三女云儿最是憨厚，想留在身边。只恐与朝廷攀亲，便要去做个上门夫人。道长既有美意，老夫敢不遵从，只恐辱没了王子高贤！”

当下夫妇与清平道长商议已定，四公更殷勤相待。清平道长大喜，便欲告辞，明云便欲将拂尘还给清平道长。

道长道：“此乃贫道信物，若到蓬都王子阙下，有此拂尘，凡事方便。”

明云只得收下，本以其为清流之士，今有言及婚事，心想着情劫，不觉大恐，也不挽留。

四公见明云婚事有着落，心中暗喜，只等道长消息，与四娘不时商议。明云心中苦恼，又不敢多言，见家中姐妹各个说不上话，只得与元飞、明心二人朝夕相伴。

四娘见明云与姐妹们生疏，却与元飞友善，不时见责。乃私下对四公道：“我们已将三丫头暗许王子，只待回音，岂可再让她与旁人厮混。元飞这人，贼头贼脑，让我十分不放心。还是早日打发了他去。免生枝节。”

四公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恐女儿面上不好看。此事也不需夫人出面，少不得我扮个黑脸，找个机会。让这小子离开。”

那一日，明云与元飞在花柳之畔谈武论道。忽见枝头有双雀啼唱，元飞满心欢喜，又见柳暗花明，不由得心花怒放，乃执明云手，以言语试道：“明云姐姐且看那枝头双雀，岂不好似你我，亲密无间。”

明云寻思，花鸟俱是自在，唯是自己如花栖荒野，鸟入樊笼，不由心怀郁闷，长吁短叹见，听得元飞言语，不假思索，便来反携元飞之手道：“阿弟说得对！难得阿弟住得习惯......”

忽又想起琐碎之事，不觉忘言。元飞见明云携其手，心潮暗涌。忽见明云叹气，忙问道：“姐姐有甚心事？不妨直说！”

明云沉思间，便欲脱口，说些知心话。忽听有人喊道：“云儿，你大伯父欲来见你，还不去洗漱。”

二人回头看，却见四公大踏步而来。明云欢喜道：“伯伯来了吗？阿爹我这就去！”

四公道：“好个疯丫头。快去。”四公来看时，见明云舍了元飞，已自去了。

四公对元飞道：“贤侄你看，前有一池，池中有亭，正可观鱼。”

元飞知意，二人相约亭上，四公道：“此处风景甚好。”

元飞道：“伯父选的好住处！”

四公道：“此处虽好，方圆不过三五里。如放眼此处，那么万里江山，谁来欣赏。”

元飞正思忖间，四公又指锦鲤道：“贤侄可比此锦鲤，终非池中之物。”

元飞道：“小侄岂是锦鲤，不过泥鳅而已。”

四公道：“锦鲤有跃龙门之志，若是光想着钻泥打洞，岂非与泥鳅无异。贤侄胸怀大志之人，岂能久困鄙地。老夫心直口快，言及如此，还望见谅！老夫少陪了！贤侄请自便。”

四公言罢，扬长而去。独留元飞怅然而立。

初，元飞住在玉家，心系明云，如何肯走。又见明云对其关怀备至，由是感激，不由得想了些事。今又见玉家之产业，更是辣眼，虽知二老有意逐客，只未曾明言，如何便去。近日见二老为明云亲事操心，已自神伤，因不舍明云，只得懒着不走。今听着玉公直言，又悲又羞，不觉黯然泪下。心想幼年，父母早丧，便是亲朋好友均不待见。上山学艺，指望着学成下山，成就一番功名。今落魄至此，便要讨生计，只恐做不来，如何又能吃得了那等苦。若说回山，再见神冠子，情何以堪。遂咬牙切齿道：“元飞啊元飞，你下山不就是为了宏图壮志吗。”说完欲把心一横，又回思道：“我何不向明云姐姐辞行，她如此亲厚于我，必然留我。”

心里想着，又自欢喜。忽又寻思：“若她不留我，我将怎的。”想着如此，又觉神伤。又自言道：“不会的，她一定会留我。”

元飞因四公言语相激，想着明云，魂不守舍，直入厢房，一夜无眠。

次日便来见玉四公，见众姐妹都在，独不见明云，心中忧闷，乃对道：“蒙伯父慷慨，今叨扰已久，特来辞行。”

四公道：“贤侄辞行，本应挽留，然有志者再乎千里，此穷乡僻壤，岂有缘分留得住!”

四公又令长女玉明霭取来了些黄白之物。元飞固辞不受。

四公道：“些许金银，权当盘缠，不成敬意。”

元飞道：“叨扰已久，又蒙伯父授资。本不当受，只恐弗了伯父一家深情。”说完捧过黄白。四公又着人取背囊，放了些衣食等物，倒挂元飞肩上。便招手来相送。

元飞泣道：“此一别不知何日方能见面，荣与伯母道别。”

玉明霭道：“母亲出庄会客，未能便回。临行吩咐，如你要走，让我等好生相送。”

元飞走了几步，又止步哭道：“容我与明云姐姐道别。”

玉明霞道：“我家三妹，昨日一早便去大伯父家中去了，并不在家中。尚有许多好亲戚要走动，可比不得元老弟。”

众姐妹听了，不由哄笑。四公怒斥道：“你们休得失礼。元贤侄，时候不早了，老夫已在庄口安排了车辆。明云处，老夫自去交代便是！”

元飞一听，其中缘由，如何不知，又羞又愧，又欲言语，却难出口，只得含悲忍泪，出了玉家庄。

四公见状，叹息而去。

明霭叹笑道：“好个多情小子。早知如此，我合不该将明云支走。”

明霞冷笑道：“都是三妹结交的好朋友，还累得我们来相送。”

明虹道：“好不知羞，却也想和三姐姐匹配，真当留下。”

明月也道：“三姐不在，何必说这些？”

明霭怒道：“只知道嚼舌根。我素知云妹倔强，等她回来，必又要怪我了。”

姐妹四人说笑了一阵，却有人来报，言：“老爷有请。”

明霭即带姐妹来见四公，廊中却听见四公正与明云争执。

明云道：“阿爹太过分了，我才一转背。怎将元飞贤弟撵了走。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不懂生计，如何过活！”

四公道：“好女儿，他见你不在，与旁人说不上话，想是着急，便要离去。岂是我打发他走的。”

明云道：“阿爹胡说，贤弟与我亲密无间，绝不会不告而别。分明阿爹容量不住。”

四公道：“哪是我不肯挽留。为父与他一面之缘，前前后后便留他吃住了一月有余，临行又赠了些金银衣食之物，又安排舟车相送，皆是看在女儿面上。”

明云道：“阿爹做得不对，女儿不从，我要去找他回来。”

四公正没奈何间，见众女儿都来了，方才松了口气。忙对明霭道：“可问问你大姐，岂是老爹无情。”

明云见了众姐妹，终知倔不过。却听明霭道：“你这丫头，都是父亲将你惯坏了，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你这一回家，来人一波又一波，爹爹无不殷勤款待，皆是怕你面子过不去。元飞贤弟胸怀大志，岂是小小玉家庄可留得住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竟是如此不懂事。若是要母亲知道了，我看你如何交代。”

明云一听，顿时心慌，不敢吱声。众姐妹也你一句我一句数落。明云不敢还嘴，只得忍气吞声。四公见状，怒斥众姐妹道：“明霭你说得重了。还有你们几个休得再数落。都各自回房去吧。”

众姐妹听了，各自去了。明云咬着唇，眼泪直流。四公见状，忙来安慰，不知叫了多少句“宝贝”，明云只是不理，扭头便走了。

明云见元飞又走了，心中思念，又十分愧疚。心思其一人上去，谁去照应，不免担心。在庄上与众姐妹又说不不上知心话，又见清平道人来托煤，大为不悦。忽想起老师所言情劫，心中大恐。明云想到这些，是百感交集，闷闷不乐。便对明心说：“姐姐恐在家里待不下去，我必须要走。你在家里，好好看顾。我走后，你和阿爹说一下。”

明心哭泣道：“姐姐要走，带上妹妹罢。”

明云道：“我要去四处云游，归期不定。你年幼，如何受得了。”

当下言定，夜间便收拾行装，与明心洒泪而别。并嘱咐明心待她走远，方能告诉玉四公。说完之后，手拿玉笛，肩背包裹，便慌慌张张，如脱笼樊鸟般离开了玉家庄。

明云自离庄园，因是不告而别，只得徒步而行。至天亮时，方到南镇。

忽听得背后有人喊，明云着慌，便要离开。那人道：“姐姐，你我才别数日，怎如此无情。”

明云来看，方知是元飞，当下拥泣了一番。

明云道：“阿弟怎在此逗留？”

元飞哭道：“我因难舍姐姐，故在此盘旋了数日。只为与姐姐见个面，道个别。”

明云道：“难得阿弟有心。”

元飞道：“姐姐莫非与我心意相通，故来道别的。”说完又是欢喜，又是悲切。

明云道：“老师下山叮嘱，说我有情劫。父母逼着成亲，我恐呆在家中，必生祸乱。又放心不下贤弟，便出来寻你，暂时也不会去了。”

元飞听了大喜，当下雇了马车，便出南镇。

二人闲游数日，不知不觉来到南镇西北，已属莱州管辖。

元飞寻思下山之后，一无所有。何不就此谋个一官半职。便对明云道：“姐姐，你我下山，只为成就一番功名。今来莱州大城，以你我姐弟之才，大有可为。”

明云笑道：“阿弟大志大才，姐姐自当支持。偏姐姐愚昧，志不在此。既然阿弟有这想法，我们就在这里逗留几日。”

元飞大喜。明云便将随身携带金银，悉数交给元飞周转。自在邑旁寻馆住宿。

元飞左右打听，方知莱州西南有一边城，名叫江都，下辖有一小邑，名叫上沙邑，邑中缺几个录士。便去应征。

那选拔官见元飞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又未上交奉茶钱，便对他言：“录士虽是小差，却要文武双全。你一无大好家世，二无名人举荐，怎能录取。”

当下一通数落，即打发了元飞。元飞被骂得灰头土脸，气愤不过，便来告明云。

明云笑道：“这却容易。我玉家亦算名门。待我前去，只说你为玉家义子，便可招录了。待贤弟事定了，我才放得心。”

元飞遂领明云来见选官。选官见明云形貌昳丽，步履轻盈，料非常人，心中欢喜。即通姓名，方知是玉四公之女，便肃然起敬。

选官道：“玉家名门望族，玉善人夫妇仗义疏财，人尽皆知。便是某等，也蒙眷顾，大恩不敢忘怀。姑娘既为玉家千金，只恐小小录士，甚不相称。待我禀告上司，另作安排如何？”

明云笑指元飞道：“大人误会，不是我求职。这位是我义弟，原是为他来的。”

选官叹息道：“原来如此。非是下官看不上。实则本地强人四处，不得安宁。我看令弟白净瘦弱，如在此处当差，怎么生吃得住。”

明云道：“我弟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如能录用，必然称职。”

选官道：“此事下官也难做主，容禀上司，再作回复。”

选官自回邑中，见了邑丞，只将明云来意说了。

邑丞大喜道：“原来是玉三姐，她的大名，谁人不知。当年如非三姐点拨，四公仗义，岂能做得这邑丞一职。速着应弟前来，我等兄弟一同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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