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荆芥

《余不渡》再见不陌路/著, 本章共3575字, 更新于: 2021-03-27 15:00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空间里，茵陈蜷缩在一旁，像极了我们初遇。

“结束了？”

没有回应，茵陈仍旧一动不动。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索性放肆的，抱住了茵陈，他身体很热，比我的身体热的多。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记起来，就只是这样抱着他，他移了一棵银杏树过来，这里面总算不是太荒芜，我握紧了他的手，那样柔软的双手，温热的，透过手上的纱布，渗透我的皮肤，伤口在进入空间的瞬间会愈合，只剩下隐隐的疼痛，我们已经走过了很多个故事。

接下来不知道还能一起走多少个故事，我抱着他这样想，如果一直在故事里也不错，经历着别人的人生，或喜或悲，然后一切清零。

“苏沐？”

茵陈动了动，我的身体越来越怕冷了，这不是好兆头，那位大人没说，但是我明白，所谓救赎，不过一个幌子，没谁见过成功回到人间的魂魄，连那些系统都不知道他们的宿主去了哪。

“苏沐，还是冷吗？”

“没事了。”茵陈扶我站起来，然后拿出在故事里一直摆弄的银杏叶子，他把它们做成了蝴蝶，明亮又张扬的蝴蝶。

“呐，好看吧。”看他笑起来，我就不觉得冷了。“对了，我们去下一个故事吧。”

“好。”

大雪纷飞，入目雪白，这个故事发生在冬天。

我看了看身旁，茵陈冲我笑了笑，“冷吗？”他穿的不多，但是包住我的手依旧温暖。我抽回了手，我不喜欢旁人碰触我，生前是，现在，也是。

“苏沐，我们去前面房子里吧。”

“嗯。”我其实很冷，腿已经没了知觉。

房子里没人，我们敲了很久的门，路上也没有一个人，“这地方真荒芜。”我看着一排排的房子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这次？”

“茵陈！苏沐！”我好奇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发生什么故事，这次茵陈没回答我，不过很快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脑海里慢慢有了这个女孩的生平过往。

“下雪了，真冷，茵陈怎么穿的这么少？”女孩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跑过来，穿着最近很流行的淡绿色的改良明制方领短袄和同色系的小短裙，脖子上的围脖和雪一样洁白。

“荆芥同学大概很喜欢汉服吧，在学校就经常看到你穿着汉服。”茵陈看着走近的荆芥，有些好奇的问。

“嗯，我觉得很漂亮，这件的话，比较暖和。你们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我还好，苏沐比较怕冷。”茵陈接了话，他这次不再是只能与我交流。“先去你家吧，说好的要来给你过生日，竟然迷路了。”

我仍旧冷淡，惜字如金，这是在这个故事里的所有同学对我的评价。我总觉得那位大人是故意的，几乎每个故事里的我收到的都是这样的评价。不过茵陈温柔洒脱，确实让我省下很多口舌。

“也不怪你，起码你们没有爽约，我还是很开心的。”荆芥在前面一蹦一跳，小鹿似的，如果不说，如果不亲眼看见，大抵不会有人相信，她左边胳膊上全是匕首留下的划痕。“我家住的比较偏，我本身又不太喜欢和人交往，大学几年都没带你们来过，迷路也正常。”

走了没多远，拐角处，又是一排房子，与初入故事不同，这里人声鼎沸，颇有闹市的感觉。“呐，到了，进来吧。”房子并不是金碧辉煌，就只是普通的农家装饰，后面还有小院子，荆芥的父亲正在房顶上打扫雪，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荆芥的弟弟在客厅里和猫玩着，桌上摆满了零食，瓜子，糖块，果干，饮料。“今天早上突然下了雪，父亲趁着雪停了，把房顶上的雪推下来，不然之后出太阳房顶总滴滴答答滴水。”荆芥素来心细，我不过多看了两眼房顶。我其实很喜欢下雪。

“不如我们上去帮忙吧。”这么久以来，茵陈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不过。。。有件厚衣服么，苏沐身体比较差，房顶上风比较大吧。”他一直站在我身边，手有意无意触碰我的，我知他怕我觉得冷，也怕我突然倒下。可惜我这样的人，怎么配的上这份温柔。

“啊！有的，我去拿。”荆芥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不是强颜欢笑或者假装开心。装作开心的人和真正高兴的人说话的语气是不一样的。

我们最后并没有帮上多少忙，或者说我们上去最初的目的就是玩闹的。荆芥笑起来很好看，我在记忆里很少看到她这样的笑容。

荆芥父亲把雪都推到院子里，然后提议堆雪人，荆芥妈妈刚好也炒完了菜，弟弟怕猫咪乱跑，碰坏了东西，只好把它关进笼子，随后也出来帮忙。于是一行六人，滚雪球的，堆砌身体的，寻找扣子的，来回奔跑忙碌。这个情景我有些怀念，也只能怀念，就算最后得到所谓救赎，我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我心里很清楚。“嗯？好的，我这就过去。”马上完工的时候，荆芥弟弟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跑了出去。

他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都不等我，早知道就不给姐姐去拿蛋糕了。”弟弟笑着走进来，拍落了身上的雪，外面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

弟弟把手里的蛋糕放在桌子上，荆芥面前的空当刚刚好。蛋糕上是一只鹿，伏在花丛里的鹿，真漂亮。蛋糕上还有几个字，“祝荆芥，一生快乐顺遂。”我第一次看见生日蛋糕上是这样的字眼。“许愿吧！！”弟弟把蜡烛插好，我猜不透荆芥许了什么愿望，我只看到她吹蜡烛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打转。

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我们就只把蛋糕抹在身边人鼻尖，脸颊上，闹了一阵，吃完了蛋糕，荆芥妈妈端来了长寿面。“一口吃完才算哦。”其乐融融的，我们确实是外人。

晚上因为雪太大，我们最后不得不留在村子里。这样也好，我很怀念生前的时光。

“这次，她会死吗？”晚上，我和茵陈挤在一张床上，这里没有旅馆，我们两个人只能将就在荆芥弟弟的房间，窗外是白天我们一起堆起来的雪人，我通过窗户看着雪白的地面，茵陈看着我，“明明荆芥才是受害者，明明。。。”

“苏沐，”茵陈感觉到了我的抵触，他不再抱我，只是握住我的手，“这里不过是虚构的故事，就算和你之前的经历很像，这里也只是故事而已，你。。。”

我知道这些都是故事，也知道自己不该投入太多感情，但是一路走过来，所谓救赎，真的是救赎么？我的大部分身体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不过手是温热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见了太阳，我起来时荆芥正在洗漱，她胳膊上又添了新的伤口。我突然不太理解，昨天明明那么开心。

“早呀。”荆芥仍旧一副开心的模样，但是我听的出，和昨天不一样。

“今天我们就该回去了，你要跟我们去看看，”我顿了顿，这次，是要带她去真正称之为地狱的地方，我不忍心。

“嗯？去哪？出去看看也不错，我今天23岁了，也该去其他地方看看。”荆芥好像什么都知道，她仍旧带着开心的面具，“不过我得安排好家里，万一我回不来了，”她看向太阳，但是又用手挡住了太阳。“今天应该挺暖和吧。”

“胳膊，疼吗。”我看着她举起遮挡太阳的右手。

“嗯？”她下意识缩了缩左手。“还好，我没事。”茵陈也醒了，他跑出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雪人的扣子，“就算放上了，也还是会掉的，出太阳了。”

茵陈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着她，扣子握在手里。“我知道呀，但是体体面面的离开，是谁都不会排斥的。”他把扣子放回去，天亮了，外面慢慢热闹起来。“苏沐，我想吃外面的炸糕。”

“嗯，我去买。”一生的时间这么短，我突然想要接纳茵陈的温柔。

最后荆芥还是跟我们一块离开了，她说服了她父母，说要出去看看。荆芥的弟弟并不是太同意，他们甚至还吵了一架，但是最后，我隐约听到荆芥说，照顾好那只流浪猫，像照顾我一样照顾它才好。弟弟哭了，很压抑的哭声，我有些不忍心，但是荆芥决定要和我们走，我索性再没推脱。

我们出门的时候，她父母送出门来，我没看到她弟弟，大概也是舍不得，又不想在人前哭鼻子，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总是这样。

路上很干净，我们是踩在雪上的第一排脚印，荆芥穿着白色的汉服，长发飞扬，我好像看到了她千年之前的模样。

荆芥是个女孩，出生开始就被邻居指指点点的，说撑不起家的女孩，所幸荆芥的父母很爱她，既使最后，还是有了荆芥的弟弟。荆芥很爱笑，她也确实一直在笑，就算被邻居家大她三五岁的男孩子侵犯之后，她也决定隐瞒，然后笑着面对他，她太清楚如果事情被捅出去，父母会更抬不起头，而她会变成别人嘴里的笑话，不要脸的楷模。看上去无忧无虑的荆芥，她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她，因为她是个女孩，以后要嫁去别人家的女孩。她独自面对学校的流言蜚语，独自面对邻居一次又一次的骚扰侵犯，她看上去无忧无虑，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荆芥早就想过离开，但是她父母，她的弟弟，她放不下，所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拿起一直放在身边的匕首，一刀一刀划在胳膊上。

“荆芥，真的不疼吗？”

“苏沐，我没事。”

她总是这样说。“昨晚，我梦见一个声音，他说你会带我离开，带我去一个我可以不被忘记，不被排挤的世界。”

“你信么？”

“我想出去看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地方，我觉得，去看看，也不错。”

“不留恋吗？”

“舍不得爸爸妈妈，那碗面很好吃的。”她把头发别到耳后，“但是我留下，是个麻烦吧。”

她喃喃道，“就算现在不离开，早晚也会离开的，我这样糟糕的人。”

是啊，我这样糟糕的人，还指望得到什么样的救赎呢？

“茵陈，”茵陈仍旧站在我身边，他总在不经意的时候让我觉得温暖。“我有些冷。”

“那，我背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