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人饮水·端倪

在阿舟连赢了李茂成好几轮赛车游戏之后，李茂成眼里的锐利才慢慢平和下来，然后默不作声两人又开始玩投篮机，一系列体感游戏。各有输赢，但李茂成能感觉得到他赢的都是阿舟故意放水的。

“对不起，我……之前病了，情绪控制很差。”李茂成终于累了，这才坐在地上，对着刚拿来两个靠垫的阿舟说道。

“跟你病没病没关系，如果是我，我未必会比你好多少。”阿舟依旧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嗞……可乐瓶开启后，里面的气体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瓶子里激烈地泛起了气泡，阿舟把可乐倒进了装有冰块的两个杯子里。

一杯给了李茂成，一杯自己喝。

四周游戏机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李茂成却只听得见面前汽水的声音，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其实那一天没发生什么事。无论哪一方面都是。”

“那为什么会是你的最后一天？”阿舟往自己杯子里放了一根吸管，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发问。

“因为我希望我的最后一天是那样的。”李茂成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容，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嘴角却诡异地上扬着。

“怎样的？”

“就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

茂成，繁盛，成就。李茂成这个名字就已经可以看出他自出生就被寄予的厚望。

李茂成，十五岁，初三，模范学生。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在李茂成身上的标签，只有听话乖巧学习好。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别人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成为这样的人的。

自他有记忆起，父亲很少在家，母亲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但他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见到母亲，吃到母亲早已准备好的营养餐食。

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柔的，尤其是在他得第一名的时候。

每次考试成绩出来，母亲都会和他一起坐在书桌前分析错题原因。有一次他生病了，考试考到最后竟然昏睡过去，那次数学考试最后一道题没有验算，虽然过程正确，但最终结果错了，扣了两分，他依旧是第一名。但母亲脸上的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厌恶。

那次之后，他每次考试都会一遍一遍地确认验算。每一次他都打起十万分精神去应对。

因为母亲放弃了升职的机会，只为能够有时间照顾他地生活。

因为如果成绩不好，父亲会更不常回家。

因为如果他不能成功，母亲所有的牺牲都会没有了意义。

所以即便他每次考试前都会恶心头痛，他也依然会熬夜复习，即使那些知识他早已烂熟于心。

母亲说看小说是浪费时间，在身边同龄人们热切讨论着各个作者或书名时，他却完全听不懂他们讨论的内容。

没关系，他不在意。

母亲说可乐喝了会缺钙，一点都不让他喝，直到他上初中都不知道可乐的味道。

没关系，他不喜欢。

母亲说玩游戏就是自暴自弃没有未来，所以每次经过电玩城，看着同学们三五结伴走进那个嘈杂的世界时。

没关系，他不关心。

李茂成想。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上中学后，学校离家比较远，午餐不能再回家吃，李茂成终于有了人生中第一笔零花钱，以及一部属于他的手机。

从这时开始，李茂成才意识到他没有朋友。当同学们三五成群去食堂吃午餐，当体育课需要结伴练习各种球类，他只是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

没有人和他一起，他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存在着，似乎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有班级花名册上的那个名字而已。

他也不知道如何去结交新的朋友。从前他只需要专注学习就可以了，可是从这一年开始他开始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这种环境带来的不安和无措一直持续到期中考试。当他的名字出现在年级前五名时，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被看见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他仍旧是孤单的，但他的名字有被同学讨论过。

这种情况的改变是在家长会后。

坐在他右后方的一个叫做陈川的男生从某一天起会约他一起去吃午餐，体育课上也有了陈川以及其他同学的陪伴。

那一年里，李茂成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和陈川一起打打篮球聊聊天，放学后再和陈川一起去课后补习班，他觉得生活好像比从前丰富了一些。

陈川性格不算外向，但却和他很聊得来，可以说陈川就是李茂成第一个真正意义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如果，那天放学没有忘记拿手机的话。

放学后的校园很安静，黄昏的阳光把所有物体的影子拉得很长。李茂成拿到了遗忘在课桌里的手机，经过男卫生间时，他听到了陈川的声音，但陈川告诉他因为家里临时有事，这天的补习班已经请假了。但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回家而是还在学校逗留。

李茂成刚想进去确认，却在听到另一个同学的声音之后停住了脚步。

“……我以为你是真觉得那书呆子是你朋友呢，原来是拿人手短啊。”

“李茂成是挺书呆子的，但也挺可怜的。”陈川不在意地说道。“但那性格确实够让人受不了的。”

“可怜？因为他，我爸看了排名表就回去揍我，我可不可怜？”另一个人嗤笑道。

“那不是你总分数比人家地零头多不了多少吗？”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李茂成僵硬地转过身，离开了学校。

补习班老师讲了些什么他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晚上母亲开车来接他，李茂成抱着书包，机械地回答着每天母亲都会问的那些问题。

回到家他打开书包拿出作业，却在看到书包深处那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时愣了愣，这是前两天陈川借给他的，说是很好看。李茂成难得地没有先写作业，而是打开了那本书。

直到深夜，李茂成才将完成了的作业和那本看了一半的小说整齐地收进了书包。

第二天，一切如常。他依然和陈川有说有笑。

没关系，李茂成想。

陈川说的没错，那本小说很好看。李茂成省下了零花钱，陆续买了很多推理小说。也因此吸引了一些没有钱买但是又想要看的同学，李茂成又有了更多的朋友。小说也越买越多，逐渐塞满了他的储物柜。

李茂成的周末变得有趣了起来，会偶尔和同班同学相约去书店看书，而不是和从前一样在家或者在图书馆独自学习。

他开始了解到可乐的味道，开始希望去了解更多同龄人的除了学习以外的乐趣。可惜他的零花钱已经用在买小说上了，去不了电玩城。

但李茂成已经很开心了。他身边开始有更多可以沟通亲近的朋友了。

直到初二期中考试，他的名次排到了年级五十名，在这所公立中学里，一个年级学生众多，第五十名也是非常好的成绩了。但对于李茂成来说，看到成绩排名表的那一刻，他浑身冒冷汗，整个人陷入了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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