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口子

东北的冬天是实实在在的冷，不掺一丁点儿的假。大地冻裂开了一道道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长长短短、宽宽窄窄毫无规则的口子。

兰花看着这口子心里就突突地害怕。她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侯会从口子里，颤颤魏魏地伸出一只干枯的、只有骨头和皮没有肉的、干树枝一样的手，那手徐徐地抓紧她的脚脖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地、慢慢地将她拉进口子里，进入到地下的另一个世界去。

呼呼的北风凛冽地刮着，吹到脸上小刀割般的疼。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从昏暗的天上飘落下来。小山白了，树木白了，房子白了，柴火垛白了，大地也白了。口子也被皑皑白雪覆盖上了。

兰花特别喜欢雪，雪将她害怕的一切东西都罩住了。兰花害怕地上的口子，害怕各种各式、奇奇怪怪的、长着长长的毛、瞪着邪恶的眼睛的虫子，害怕瞪着一双三角眼、吐着红色长信子的蛇。下了雪，雪将她害怕的东西罩住了。也罩住了一切破旧的、肮脏的东西（破旧的房屋，凌乱的柴火垛，肮脏的路面、臭哄哄的粪堆)。它让世界变得如童话般的美好。雪就像母亲一样温柔、恬静、包容、伟大。雪带给了兰花以安全感。

“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农民伯伯更是喜欢雪，只有冬天下了厚厚的雪，来年才会有好收成。

小孩子们也喜欢雪，下了雪，他们就能打雪仗、堆雪人了。尤其是鞋底踩在雪上的声音‘吱吱吱’像一首优美的旋律。

每当下雪的时侯，兰花便双肘拄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两腮，静静地坐在窗前，隔着家里窗户上唯一的一块玻璃窗，望着窗外那洁白晶莹的雪，心中便会想：这雪要是面粉该多好！那我们就会天天有白面馒头吃了。每每想到这，兰花都会被自己的傻想逗乐了，雪和面粉一点儿都不相似。要说天上下的是白糖和盐还差不多。可是白糖和盐都不能当饭吃，没有白面粉实用，还是下面粉好。

门吱吱嘎嘎地响了，兰花爸爸披着一身白雪从外面闪进门来。风卷着雪花在外屋地上打着旋儿，带进来一股凉气。兰花冻得缩了缩脖子。兰花爸回转身双手将门轻轻地向上抬起关上。两扇门板早已破旧不堪，像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的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随时有倒下罢工的可能。门的四周镶嵌着稻草勒的靶子，像一圈儿花边，挡住了大部分呼啸着拼命想要钻进屋里的寒风。但总有一小部分的风扁着身子从小缝隙、小窟窿吹着胜利的口哨钻进来，使得屋里阴冷阴冷的。”风也冷了，它们也想进屋里暖和暖和，你听!进了屋的风就不在狂吼狂叫了，也温柔起来了。”兰花想:

兰花家不光门的四周绑上稻草靶子，连水缸的四周也同样围上了一圈厚厚的稻草，如同给它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尽管那样，那水缸里的水的领地还是在一天天地缩小，被冰贪婪地侵袭着。但却始终没有被冻实心。兰花爸经常拿一把斧头砍缸里的冰给兰花姐弟三人吃。嘎嘣嘎嘣的像大冰棍儿！凉丝丝的。兰花特别喜欢听牙齿嚼冰的声音，脆脆的、响响的······

“这冰要是放到夏天吃该多好！可惜这大水缸，到了夏天就制造不出冰来了。”兰花总爱胡思乱想。

"这天可真冷，冻得我的手和脚像猫咬的一样。"兰花爸爸苗丰收一边说一边摘下破棉帽子用它拍打身上的雪。

兰花妈坐在南炕上低着头纳鞋底，见兰花爸进来，抬起头，用右手中的锥子在头皮上划了划。接着兰花爸的话茬说：“谁让你大雪泡天地往生产队跑，你一回不会多添点儿呀?别的马夫喂马都会偷偷摸摸的把马料省下来拿家去，就你不会！一粒儿苞米粒儿都没往家拿过，人家拿的那可是黄澄澄的豆粒儿啊！“

苗丰收一边脱下肩膀头和胳膊肘前大襟都补着补丁的蓝布棉袄，抖着上面的雪。一边说:"那是公家的东西咋能偷拿呢？马一年四季的干活，这大冷天的再不好好喂，那能干得动活吗?马吃寸草，和小孩子一样，要勤添少添，一次添多了，那料不是馊了就是冻成坨了，马吃了拉稀。再说人哪能和不会说话的畜牲争那一口吃食呢！”苗丰收个子不高，很单薄，瘦条脸，尖下颏，小眼睛，走路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像旋风一般。

‘’就你心眼儿实，连保管员都睁只眼闭只眼，你说你们生产队从队长到保管员到车把式，哪个能顺手的不顺啊？叶茂龙那可是人奸子，车厢底带抽屉的·，从田地里运一车苞米就拐道回一趟家！运一车苞米就拐道回一趟家！一个秋下来，他少说也得弄个百八十斤苞米。神不知鬼不觉得的，他家大小五个挨尖儿的孩子，老婆又不上生产队干活，就他一个劳动力，全家也没饿肚子······”兰花妈说完觉得说漏了嘴，她瞅瞅炕上的仨孩子：“大人说话，小孩儿别听，都是我瞎说的，你们可不许上外面说去，被我知道了，我扒你们的皮。”

兰花的哥哥大志，正坐在炕尾的炕桌上写作业，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聚精会神地写着。兰花的弟弟宝儿才四岁，正自顾自地在炕上从炕头到炕尾来来回回的跑着玩，哪听得懂什么。兰花痴痴地望着外面白雪的世界，根本就没有注意父母的谈话。

“我大哥可是生产队队长，咱们可不能干那事，给我哥脸上抹黑。”苗丰收说完，便不再吭声，坐在北炕沿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人家家里有当官的全家借光，咱家可到好，借个倒光。”兰花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麻利地将细麻绳在没纳完的鞋底上缠了几道，将针斜插在鞋底上，然后起身将鞋底放在柜盖上，扭头对正在玩耍的小儿子宝儿说：“宝儿，别碰这鞋底，上面有锥子别扎着。”又对兰花说:“兰花，好好看着你小弟。”说完穿上鞋，系上围裙去屋外抱柴禾烧火做饭去了。

宝儿在炕上来来回回地跑，兰花张着双臂，像一只老母鸡似的，来回追逐着。既怕宝儿磕到炕里边的窗台沿上，又怕他失足从炕上摔到地上。兰花最怕宝儿哭了，宝儿的或大或小的啼哭，都会引来爸爸妈妈寒剑一般的眼光，那眼光直射进兰花的五脏六腑，吓得兰花浑身一阵阵颤栗。有时直接招来妈妈的不分清红皂白的一巴掌或一个飞脚。所以即使宝儿长得白白嫩嫩如一个瓷娃娃人见人爱；虽然兰花也很喜欢疼爱可爱的宝儿，但心底深处总是忿忿恨他，总有一股将宝儿带到一处偏僻、没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狠狠地揍他一顿的冲动。但想归想，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妈妈有可能会将她的皮剥下来。就是不剥下来，她的皮肉也会挨一顿痛打，妈妈的胳膊强壮有力，打在身上痛极了。

哥哥坐在炕尾靠角落的地方埋头写作业，哥哥比兰花只大一岁，却念小学五年级了。兰花认为：是因为妈妈为了让她在家多带一年宝儿，所以她八岁才上一年级。妈妈却说是因为觉得她小，晚一年上学好。她班的同学好多都是八岁才上学的，都是要在家里带弟弟或妹妹。

哥哥的性格与长相与弟弟完全相反，弟弟白白胖胖如一匹可爱的小白马。哥哥黑黑瘦瘦如一头倔强的老黄牛。不但沉默寡言、不拘言笑，而且走路做事慢吞吞的。并且只要他认准的事，就是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固执得很。所以就因为这一点，虽然哥哥也是男孩，而且学习成绩非常好。就是没有弟弟受宠爱。但和兰花比那也是比兰花受宠几十倍。可以随心所欲的学习，不像兰花即要带宝儿还要做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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