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

三尺讲台地 一杆教鞭

几度风雨后

凭三寸不烂舌 指点江山

旁征博引 娓娓道来

说世间古今中外事

为竖子开蒙智发端

几枚粉笔头 一块黑板

数载韶华过

任满身擒虎技 规划蓝图

信手拈来 循循善诱

讲勾三股四弦五理

替圣贤传文明薪火

讲台方寸地 人生大舞台

也曾男儿热血

也曾青春激扬

都付笑谈中

布衣藏壮心 白首记初心 默默孺子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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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夏天，定垣。

夏天才刚刚开始，位于云梦泽旁的这座古老的城市却是出奇的热。这是一座南方的城市，可是大街小巷却种满了法国梧桐，据说上个世纪，一支在这个城市驻扎的军队留下的。当时，留下的，还有驻守定垣，死战不降，抵御倭奴的八千具战士的遗体，人们感动烈士的英勇，把这些士兵的遗体收集起来，埋在城外定阳山，并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定阳山顶竖起一座花岗岩的纪念碑，上面镌刻下人们尽力收集到的，他们的名字，可是，只有1159个，其他的，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知道他们为了这座城市留下了他们年轻的生命。后来，一部在当地取景拍摄的经典的抗战电视连续剧《地下线》播出后轰动一时，打动观众的除了曲折动人的剧情，演技精湛的戏骨，还有满屏的绿意。

据说，当年蒋介石知道宋美龄喜欢梧桐树，在整个南京城种满了法国梧桐，站在高处，俯瞰下去，郁郁葱葱的森林，美丽极了，极尽浪漫。只是，在定垣，美不美丽，浪不浪漫，莫姐不知道，莫姐是这个城市一个很普通的环卫工人。莫姐只知道，风一吹，雨一打，准是满地的叶子，她负责的这条街，两边都是政府政协机关单位，行人道上全是这样的梧桐树。为了保证马路上的整洁，她不仅天天早中晚洒扫，每隔一段时间，她还要拿着钳子和蛇皮袋，把散落在人行道内和绿化带里的落叶，全都夹出来，然后用斗车送到附近的中心垃圾站。那时侯的环卫工人的工作量大，现代化水平有限，所有环节全凭人工完成。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但莫姐咬咬牙，一干就是五年，风雨无阻。毕竟，这是政府的门面啊。能够为政府打扫门面，这可是一件露脸的是啊，何况，打扫这条街道的工资比打扫其它街道的多116元钱了，当然，工作的时间也长了。莫姐，以前是德陵纺织的工人，每天是听着机器的声音开始一天的工作，她是定垣纺织最早的一批工人。和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一样，14岁的她成了知青，从岳州下放到定垣农村。能够吃苦耐劳的她，得到了淳朴乡民的认可，年年评为先进知青代表。后来三线建设的时候，定垣建了纺织厂，莫姐作为先进知青代表，招工进了工厂，成了这家曾经的定垣最大的国有企业第一批工人。先是跟着师傅学做挡车工，后来，她也成了师傅，还当了全国劳模。她在这里认识了她的老公，魏立言，一个本本分分的知识分子，德陵纺织的总工。然后，和所有女人一样，结婚，生子，孩子一天天长大，读书……她以为她和老公会在这所他们奉献了青春和热情的工厂里退休，然后，他们的孩子会接过他们的班，成为这所工厂新的建设者。可是，工厂破产了，私人老板接管了工厂，定垣纺织成了欧氏集团。国家的工厂一下变成私人的了，所有的工人下岗了，从国家的领导阶级一下沦落到失业者，她的很多姐妹都离开了定垣，去西部或者沿海找事做了。其实她和她老公一个是全国劳模，一个是技术骨干，私人老板是很重视的。她依然是织布车间的首席挡车技工，她的老公，原定垣纺织的首席工程师魏立言，著名的魏氏纺织法的开创者，被聘为欧氏纺织集团的总工。和以前相比，只不过以前是为国家做事，现在是为私人打工，她心里其实还是犯嘀咕的，这不是成资本主义了么？好在钱比以前多了。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改变了她的生活。因为她的老公魏立言，一个本本分分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独有的清高总是让他与社会里的世俗格格不入，以前，在国有企业里，谁也不敢乱来，即便有些出格的事情被魏工发现了，也会很快在魏工的指责下改正。可是，现在是私人老板了，他就更看不惯了，多次与欧氏的欧老板为了工作中的一些事情吵起来，因为看重他的技术，同时也碍于他的名气这块金字招牌，欧老板也不好多说什么，总是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中午，欧老板喊了几个女青工陪来厂里检查的工商局卢局长喝酒，喝醉酒的卢局长借着酒精上头，在招待所小食堂把一个叫陈颖的女工强奸了。魏立言为了替陈颖打抱不平，带领工人去厂办请愿，讨说法。谁知被诬告他强奸了陈颖，欧老板和卢局长串通起来，动了关系，上下打点，也给陈颖许了诺，于是陈颖改了口，说是魏立言强奸了她。在审判的那一天，魏立言在法庭上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的确良寸衫，说了一句“真相可能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我以我血荐轩辕。”就跳出被告站的栅栏，一头撞在水泥石柱上。据当年参加旁听的人说，那飞溅的血有一丈高，有的说魏工那一跳一撞真是泣天地惊鬼神。后来，因为欧老板和卢局长的操作，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她也离开了欧氏集团，成了一位环卫工人。毕竟，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孩子继承了爸爸的基因，读书很努力，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本来可以考北京的大学的，但是为了给这个家减轻负担，也为了帮自己照顾这个家，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孩子填的定垣师大。毕竟，师大学费低，毕业还包分配工作。孩子从定垣师大毕业的，本来可以进定垣市政府，后来不知道怎么分配到咸东区教委，下个月就要去报道了。今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出去了，说是回学校看看老师，和同学聚聚，说不回来吃晚饭了。其实，她知道，自己这个没钱没势的家庭，自己给不了儿子高飞的平台，很多时候只有让老天爷帮忙了。其实，今天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许就是老天爷眷顾这个家庭了。

那天的午后，这条街上的人不多，大多数机关的人在食堂吃了中饭，还在办公室消食了。事情发生前，莫姐刚巡了一遍街，就是拿着蛇皮袋和夹子把绿化带和人行内道里的树叶和垃圾夹出来，放到蛇皮袋里，再统一放到她那张手推的垃圾车的车斗里面。她拎着满满一袋垃圾，正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垃圾车走去。突然，一阵风过，头上的那顶草帽被风吹落，滚着滚着，就要滚到马路那边去了，她连忙追上去，探身去捡帽子，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了。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拉了她一把。轿车擦着她的裤腿停下来了，一个司机模样的从车上下来，大声喊着，“喂，那个谁，你怎么搞的。扫地也不看看，差点就撞到了，没长眼睛啊。你撞着了不要紧，耽误领导，你可负不起责。乡巴佬！”车上是定垣市副市长尹芳，她是定垣市最年轻的副市长，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她回到定垣，从副乡长干起，一路上来，成为定垣最年轻的副市长，今年32岁，未婚。有人说，她能干，有人说她是上面有人，总之，这是一个有争议的人，毕竟，在定垣，没有谁能在8年的时间里面完成一个由副乡长到副市长的转变。只是，随着她当上主管教育文卫的副市长，她却越来越低调，当年在下面当副乡长副县长的时候那种风风火火，大刀阔斧，拔刀见血的模样越来越模糊，除了在日常的政府新闻报道里面露露脸，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办公室看看文件，再就是例行公事的去学校医院走走，说说一些不疼不痒的官话。今天，她和往常一样，司机兼秘书小李接了她，去参加每周五的碰头会。定垣市的碰头会安排在周五，因为后面两天是周末，除了值班的领导，其他的领导都要忙自己的事情，或者公事，或者私事。以前，尹芳在下面做副乡长的时候，除非有事，周末她都会回德陵，他父亲是德陵师大的老校长，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她当上副市长。只是三个月前，她的父亲，尹光磊一个倔倔的小老头，德陵师大的老校长，在自己60岁的时候，辞去自己校长的职务，回鼎阳山下的月亮湾老家当农民去了，她才在周末开始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回月亮湾住一晚上。她刚接了一个电话，是门卫打来的，说有个自称从月亮湾来的老头找她反应情况，被门卫拦下了，还没有说几句，小车就一个急刹，她一头就撞在前面的靠背上，吓得司机兼秘书的小李连忙问她撞到哪了？看到她无大碍，才下车去检查。她透过挡风玻璃，隐约看到小李指着一个女清洁工说着什么，刚想制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心里暗想:“坏了！”对了，她听到的正是他父亲的声音，就是电话里门卫说的那个从月亮湾来的乡下老头。他门卫不让他进去，他就站在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正看到莫姐去捡帽子，也看到小汽车向莫姐撞过去，虽然是60岁的老人了，但行动很利索，一个箭步跑上去，一把拉住莫姐。还来不及和莫姐说话，小汽车上就下来一个小年轻，指着莫姐就大声喝斥。倔老头的倔劲上来了:“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说话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撞着这位大姐。你还不向这位大姐道歉……” “你这个老头，怎么喜欢多管闲事……”话还没有说完，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火辣辣地被赏了一个“五指山”。“今天，路有不平众人铲，这个闲事我就管定了！”小李心中不忿，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老头。尹芳已经打开车门，走到近前，“爸，你怎么来了？”小李心里的怒火一下哇凉哇凉的，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尹芳啊，这车是你的啊？”倔老头看到走上前来的尹芳，心里的气其实已经消了一半。“不错啊，当官不为民做主，开着小车撞百姓。你官越当越大，官威也越来越大哦！”小李这个时候站在一边，极为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尹芳倒是不慌，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这位师傅，刚才撞到你没？我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都是我们不小心，你看看，哪里受伤没有……”尹芳的话亲切而真诚，莫姐刚才只是被突然发生的一切吓住了，并没有被汽车撞到哪里，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没事，没事，都怪我急着去捡帽子，没看路，不怪你们，不怪你们。”小李已经跑到路中间，把莫姐的草帽捡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说，“师傅，都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对不起……”莫姐接过草帽一个劲地说谢谢，场面一下缓和下来。尹光磊此时火气已经消了，在一边，看着莫姐的面容，不禁想起一个人，“你是兰香师傅么？”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莫姐一时有些恍惚，“兰香师傅，我是尹老师啊，那年，你评为全国劳模，我们一起坐的火车上北京啊，你不记得我啦！”作为全国劳模，上北京参加表彰大会，她还在天安门看了升旗仪式，那些年的荣光，随着岁月的风尘，一直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一下都被翻出来。她也依稀回忆起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尹老师，准确地说，是尹校长，她记得他是定垣师大的校长，也记得当年他一路上对她的照顾，更记得是他在人群中把她推到邓大人 的面前……“您是尹校长，您还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大妹子，十年了！”又见故人，那个倔老头仿佛变成了一个爽朗大伯啊，“我们参加完表彰大会，安排我们去参观故宫，他们都去了，就我们两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你放心不下你的织布机，我放心不下我那堆书……哈哈”“是啊，是啊，我还记得火车晚点了，回到定垣，都后半夜了，街上也没有什么吃的了，我请你到我家吃的炒米面。”“现在还记得那味道，我记得你爱人，老魏还和我干了一瓶定垣大曲。”小李在后面轻声说:“尹市长，快开会了！”尹芳回过头，小李抬了抬手腕，指了指手表。尹芳知道齐盛书记不喜欢开会迟到，于是，插话说:“大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小李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这样也放心一些！”“不用不用，我没事，车又没撞到我。你还有事你去忙，不要耽误你的大事了！”“兰香师傅，不要怕她，她是我女儿，虽然在政府上班，那也是人民公仆不是，你有哪里不舒服，只管说，我老尹替你做主了！”最后，在莫姐的坚持下，尹芳走进了政府大门，尹光磊陪着莫姐在树荫下的小马扎上坐下来，两个人聊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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