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夏天

秦枳常常梦见2000夏天的自己。

那一年她15岁，爱穿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剪掉半截的还有几个小破洞的牛仔裤，白色高帮帆布鞋，头发剪得短到贴近耳根，自行车踩得比男生还要快得多，来去都如一阵风，风风火火的女生就是她了。

那时候秦枳比现在还要沉闷。每天清晨总是一个人咣当咣当骑着她的破旧得要散架的脚踏车第一个到校。她不爱说话，只有一个她的好朋友。可惜那个好朋友初升高的时候出国留学了。所以在学校她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作业，要不就是捧着金庸先生厚厚的的武侠小说或不知名的漫画书在图书馆角落傻子一样嗤嗤的笑。

那个年纪的女生似乎都喜欢成群结队的的做事情，即使是上厕所，也要邀上三五个好友一起。明明感情普通，甚至相互嫌弃和讨厌，表面仍要做出亲如姐妹的样子，以示自己人缘颇佳。

人人都怕寂寞，寂寞是多么可耻。可是最该觉得羞耻的秦枳却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她总是默默的自娱自乐，自己和自己玩的就可以很高兴，坐在角落里动动手指就可以打发一个下午

秦枳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那里风平浪静，时光静好，旁人无法介入，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其中——当然，后来的事情证明，何柏川是除外的。

何柏川。

2000年夏天之前的何柏川之于秦枳，不过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她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是从那年才开始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的。

秦枳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何柏川是在那一年夏天最热的一天，她参加完暑期补习班回家。踩着破脚踏车从车棚出来还没多远，她就看到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生背影——他走得极慢，身子纤细瘦弱，走几步还要扶一下旁边的树，好像累得快要虚脱，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秦枳从他身边骑过的时候还好奇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个男生扶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正对她虚弱的微笑，似乎想要示意她停下来。

她骑得比较快。

距离隔的有些远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要……帮忙吗？

天人交战了三秒钟后，秦枳继续加快了踩脚踏车的频率，风风火火———每天下午播的《变形金刚》就要开始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反正其他同学应该很快就会出来，总有人愿意好心帮他一把的吧，用不着她多此一举……

看着秦枳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同时，那个虚弱的男生终于没坚持到下一棵梧桐树，在树与树间隔的一小段路途中倒地不起。

———那个……同学，扶我一把，会死啊？害我又要很丑的被人抬回家了……

那个很没用的走两步就中暑昏迷的男生就是何柏川。

那一年的何柏川，苍白瘦削，薄薄的小身板像纸片一样，好像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他吹跑。瞳仁深黑，所以显得眼神特别深邃，可是眼角却有点丧气的耷拉着，鼻子英挺，嘴唇偏薄，唇色常常是一种病态的极浅的粉色。偏偏笑起来却能扰人心弦，格外好看。一种病态的好看。

少年时代的何柏川就像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身体烂的随时可以不支倒地，停止呼吸。

而秦枳则恰恰跟他的相反——那时侯她常常觉得自己壮的像头牛，每顿饭都是普通女生的两三倍。

秦枳第二次看到何柏川是高二开学之后的事情了。那时正值夏季与秋季的交接处，雨浇一层，空气凉一层。

那是秦枳穿秋季校衫的第一天，可是中午在食堂刚打完开水就被冒失鬼撞翻，滚烫的开水全部倒在她的身上。

虽然不是很严重，可是也疼的让秦枳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她就是在医务室找烫伤药膏的时候再看到何柏川的。

医务室值班的老师大约是出去了，秦枳在放药的玻璃橱柜前徘徊观察了好久才看到疑似是治疗烫伤的药膏。不问自取的拿出来，一转身才看到病床上有具“尸体”。

吓一跳。再仔细看看，发现尸体正眨着眼睛望着她。

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压惊，这个动作却惹得何柏川嘴角上扬。

“烫伤了吗？”何柏川问。

“嗯。”想想似乎应该礼尚往来的也表达一下关心，所以秦枳又问了句，

“你呢？”

“哮喘。这天气，气温降的太快。”

“哦……”没话说了，话题应该算是结束了，

应该可以走了吧？

秦枳往门口移动的时候，又被身后的哮喘男叫住——

“喂，我叫何柏川，你呢？”

“……秦枳。”

秦枳侧过一点头，就可以看到那个脸色和床单一样白的男生正笑眯眯的望着她，然后翘翘嘴角笑的有些狡黠的说：“我饿了，秦枳？”

“……”

秦枳很想问何柏川——你饿了关我什么事？然后再顺带很理所应当的的问候他全家。可事实是，她沉默十秒钟，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

当秦枳把她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的皮蛋瘦肉粥送到何柏川面前，原以为可以就此脱身的时候，何柏川却继续笑眯眯，又无辜又天真的说：“我的手上有吊针，而且没有力气，怎么办……”

秦枳很想建议他用脚，可是最后还是坐下来，动作笨拙的一口一口喂何柏川。有几次差点把粥送到他鼻子里去。

——秦枳平时其实没有那么好心。她怕麻烦，又懒。可是基本的同情心和小善良还是有的。虽然没有任何根据，那时也不知道何柏川百病缠身，可是她好像可以看到他的生命之火在一点一点的熄灭掉。

并非真的是身体撑不下去了，而是那个叫何柏川的男生，笑眯眯的看自己的身体逐渐的油尽灯枯，然后彻底死掉。

他好像在等死亡。

明明是在对这个世界微笑的，可是眼神里却写满绝望。

好像是命运的细线忽然交织缠绕到了一起，原本从来就没注意过视线里是否有这个人存在的两个人，忽然奇妙的一再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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