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吴有行状

松江吴生有者，明季隐逸者也，字子虚。少好学，博涉书记，又孝友恭亲，乡党多之众甚。既加冠，焚膏兀兀不辍。天启二年举二元入京师，旋等二甲进士出身。上幸馆会新进，与赐宴，使各言志，诏对有差。余者多对以感天恩谕王化，勒名金石，出将入相云云。独有对之曰：“敬上恤下实不过空言泛泛，封侯万里亦非某之所期，但得人生百来康健，风月长伴，知己相随，定心广志不移，应天顺人无欺，纵为胥吏橼槽，复何怨为？”其率性若是。上闻言感其诚，卮酒为赐嘉之，起翰林学士，内阁行走。

时魏氏擅权，党同伐异。以有圣遇正隆，欲与交游。有肃刚毅忠正，不党不群。魏氏每至，辄阖门不应。凡三请，皆无应，魏氏因与胥怨。恰经抚不和，皇清克广宁。明经略熊公廷弼因坐罪听勘。熊公者，东林党人也。而明季魏氏东林二党争构，遂伪资敌函，闻以通款曲，并诟有共谋。上大愠，乃诛熊公而黜有。

崇祯建元，起为给事中呢。访鄂东诸县，至江夏。长吏文震孟与有同年，素善有旧，多侵吞。有具实上闻。其人无私若是。及上逐魏氏罢阉竖，念有刚正，擢为右都御史，使总风宪。后累功左都御史，内阁廷臣。二年，蓟辽督师袁公崇焕坐事免，皇清间之故也。三边汹汹不宁。乃除兵部尚书，行蓟辽督师事。下车，抚慰其众，因知袁公冤诉。上表为解，不准，凡三请皆不准。俄而袁公寸碟西市，有闻之叹宛，酾酒私祭，遂生归隐意。有赡文词，长短句尤甚，乃夜书《金缕调》二首衙中，略曰：“杯酒酾寒江。更潇潇，残照双鹭，衰草枯杨。一袭烟云舟轻飏，三径空老何妨？且归欤，稳泛沧浪。黄阁薜荔应谁许？叹燕职，祚薄归来丧。思前路，拾榛莽。 当年意气恣轻狂。只而今，愧杀季路，羞见刘郎。北邙孤冢当无算，空不见，五伯三王。便弹剑，引凤彷徨。新华百年一黄粱，惊梦觉，惧揽镜颓唐。了前缘，辞河阳。　”遂挂印，隐逸江左。但碛文唱和，不复为仕。时缙绅慕其义节，每游江左，必造其庐相从问学。声名隐然。

迨甲申皇清定鼎，有系故朝，拒不易服祛发，但蓑衣鹤氅以绝王化。九王当涂，闻其事壮之，遂听自任。世祖崩殂，复伙金若采唱经，聚百二士子哭谒文庙，惊陵论死。时人怜之，敛之收葬白鹭洲。

有身后，圣祖以大逆，裂其碑志，隐其名姓，是以无闻。高宗狩江左，平哭庙狱，其诗文始刊世，庆丰间大盛。然以时去日久，其事终无缉考。

及左文襄归省，次白鹭，三更风骤，与之梦遇。时李少泉用事，素恶之，因与诟讦，文襄是以愁容。有乃自诉本志为解，戒之曰：“吴某半生碌碌，莫论功业荣华，纵名姓亦不传世。以是观之，则某之所图，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云云。公迷途未远，阖早图之？黄犬东门，可不审慎？”言罢，第青烟一缕无觅。文襄念其言，即归乡，上书乞骸骨。后少泉发难，门生多受戮，独左文襄公一门保全。遂感其神异，立祠白鹭为祀，勒石铭其事。自是，有之事复传已。

戊戌变生，大索康梁党翼，余因座免，流徙江左。得干其祠，始闻其事，一时感佩良多。昔汤文德昭，火正忌之，遂见拘台羑；晁生才卓，心后惮之，旋衣冠东市。左文襄戡乱江淮，牧马天山，犹不免讦诟；吴子虚怀瑜握瑾，志洁行廉，竟郁郁不售。呜呼！君子之困厄于时岂君子之过？哀哉悲哉！今岛夷觊窥，牡鸡司晨，而康梁更绪前悲，是长号为此记，以彰吴有节，间伤时也。

光绪戊戌三秋 九江施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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