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雪祭的亡灵

"记忆是一座由倒影筑成的城堡，我们居住其中，却永远触不到真实的墙壁。"

1.

十点二十七分的月台上空无一人。我握着那张回东京的车票，却始终无法踏上列车。站台广播里，女播音员机械地重复着发车信息，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成模糊的杂音。

"您果然还在这里。"

穿制服的车站管理员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那位女士说您可能会错过这班车。"纸袋里是一本精装笔记本和一把钥匙。笔记本扉页写着："有些故事必须回到起点才能结束。"

钥匙上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东京公寓，27号信箱。"

"离别是记忆对我们的最后仁慈，它给永无止境的追寻划上句点。"

2.

回到东京的公寓，信箱里积了二十七天的灰尘。钥匙转动时发出熟悉的卡顿声——这个毛病三年来我一直没修。

信箱里只有一张照片：夏眠站在我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叠稿纸。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她去北海道的前一天。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桌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形状像半只蝴蝶。

"物品比人类更诚实，它们默默记录所有被刻意遗忘的瞬间。"

3.

凌晨三点，我被钢琴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下——那里根本没有钢琴。当我循声下楼时，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扇从未注意过的门，门牌上写着"27"。

门内是一间钢琴教室。夏眠背对着我坐在琴凳上，正在弹奏《致爱丽丝》。琴声戛然而止时，她转过身——却是周绫的脸。

"你终于找对地方了，"她说，"记忆的迷宫需要逆向行走才能找到出口。"

钢琴上放着一盒录音带，标签上写着："给林远的真相，请听完最后三秒。"

"恐惧是记忆设置的安检门，只有通过它才能抵达被掩埋的真相。"

4.

录音带前二十六分钟都是空白。就在我准备放弃时，突然响起夏眠急促的呼吸声：

"林远，如果你听到这个，我已经不在了。请记住三件事：第一，周绫从出生起就存在；第二，不要相信27号的任何东西；第三，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声音突然被刺耳的杂音切断。最后三秒是一个婴儿的哭声，和一句模糊的"对不起"。

录音机突然冒出一缕青烟，磁带熔化了。墙上的日历显示今天是1月27日。

"真相总是以残损的方式降临，就像暴风雪中时断时续的信号。"

5.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文学社的读书会。校门口的樱花树下，她正在读《挪威的森林》。当我找到那棵树时，树洞里塞着一个铁盒。

盒子里是二十七张精神病院的门诊单，就诊人姓名一栏交替写着"夏眠"和"周绫"。最后一张的医嘱写着："建议终止妊娠，继续治疗。"

盒底刻着一行小字："哪个母亲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选择性的记忆是最温柔的刽子手，它让我们忘记自己无法承受的罪。"

6.

回到公寓时，楼下钢琴教室的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贴满照片的墙。照片里全是夏眠和周绫的合影，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七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有些照片明显早于夏眠的出生日期。

其中一张特别醒目：六岁的夏眠和六岁的周绫站在钢琴旁，背后是"青空书房"的招牌——而那家书店是五年前才开业的。

"时间是最蹩脚的裁缝，它缝制的记忆外衣总是漏洞百出。"

7.

手机突然响起，是森田编辑的邮件："您的小说结局写好了吗？读者都在等。"附件是二十七封读者来信，最后一封的署名是"Z.L."，内容只有一句话：

"故事该结束了，作者也该醒来了。"

窗外开始下雪，这是东京罕见的暴雪。雪花打在窗玻璃上，形成奇异的图案——像无数个微小的蝴蝶。

"当虚构比现实更真实，清醒就成了最深的梦魇。"

8.

我翻开周绫给的笔记本，里面是《北海道的雪》完整手稿。最后一章的标题是："作者之死"。

内容描述一个作家因无法接受妻子难产而死的现实，分裂出两个人格：一个沉浸在丧妻之痛中，另一个幻想妻子以双胞胎姐妹的身份活着。所有寻找都是他自我治疗的徒劳尝试。

手稿最后一页贴着现实中的新闻剪报：《知名作家林远在妻子忌日失踪，疑似精神崩溃》。

页脚用铅笔写着："现在，你愿意醒来了吗？"

"文学是最精致的牢笼，我们既是囚徒，也是狱卒。"

9.

雪停的时候，我站在镜子前刮胡子。当剃须刀碰到下巴时，镜中的影像突然停滞了一秒——我看到周绫站在我身后。

"你终于明白了，"镜中的她说，"夏眠死于二十七岁那年的难产，孩子也没能保住。你创造了我，是为了继续活在有她的世界里。"

我转身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书桌上多了一杯红茶，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眠"字。

"人格解体是心灵最后的自我保护，它让无法愈合的伤口长出新的肢体。"

10.

我把车票放进抽屉，和二十七张精神病院收据放在一起。窗外的东京开始苏醒，第一班电车驶过铁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书桌上，《北海道的雪》最终章静静躺在晨光中。我在末尾添上一行字：

"有些雪永远不会融化，有些人永远不必道别。"

拿起笔时，我注意到右手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痕迹——那里本该有一枚婚戒。

"完结的故事就像融化的雪，看似消失无踪，实则已渗入大地成为新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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