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移民者的故事

有人说：“大海是一切的归宿。”

当你坠入冰凉的海水，无边的僵硬和恐惧漫身袭来。你拼尽最后的力气，打开救生衣的充气阀，泣不成声地仰望灰色的天空。那时候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你想起了七年前那个阴沉的傍晚，同样是伤心的眼泪，同样是灰色的天空。你悲愤交加，一遍又一遍地在新取回的体检单中查看，仔细确认起母亲癌症晚期的诊断报告，手里还舍不得那张揉皱的欧盟某高等院校硕士录取的通知书。

那一刻，你开始咒骂命运的不公。既为从小单独上班把你拉扯养大的母亲感到不公，也为四年努力功败垂成的自己感到不公。

母亲看透了你的心意，把医生建议卖房子治病的钱交给了你。

“母亲，您...您这是？！”

“去读吧，彬儿！这是你应得的结果，大学这四年来你的努力，母亲都看在眼里！”

“可是，母亲，您的病......”

“...母亲的病我自己知道，就算能够熬过这个冬天，那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但是彬儿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家的未来，只要你能够飞得更高，母亲的这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你记住：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春天从来都不是靠苟延残喘等来的，只有在寒冬腊月中努力生长，才能够迎来春暖花开的希望！”

听到这里，你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对得起母亲用命换来的留学机会，去国外出人头地，好好报答母亲的恩泽！

你来到西班牙，不管白天黑夜地勤学苦读。室友们抱怨你晚上喜欢说梦话，却不知道那是你梦见自己仍坐在书桌前读记单词发出的声响。

你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不仅提前拿到名校的博士学位，而且在毕业后很快便找到一家国际报社的稳定工作。

你看着那些同期过来，在过渡签证期间没找到工作的同学无奈回国的背影，心里面暗自庆幸起自己过往的辛勤付出，和母亲当年的远见卓识。

那时候，你坚信努力能够改变命运，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就可以跨越一切障碍走向成功。

然而很快，你在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过几次钱之后才发现：原来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最后获益的，往往不一定是真正干活的人！

努力也并非是无所不能，它甚至无法改变最基本的血脉与出身。当白人同事可以在法定假期去海边度假的时候，你却由于还没有拿到蓝卡身份，不得不从主编那里接受一些不受欧盟劳工法律保护的额外加班。你拿着比白人同事更低的薪金，干着比他们更多的工作。还要随时小心报社炒你的鱿鱼，因为你可没有欧盟公民享受的失业救济金保底！

从博士毕业已经三年，你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卑微记者，他们对你的态度，和对那些街上不屑一顾的中东难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而因为受到疫情的影响，这个2020年的西班牙国庆节假期，你奔波劳累了一整天都没能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拍到任何有用的素材。失落感油然而生，你也想学贫民窟内那些白人邻居一样去酒馆里发泄喝个烂醉。然而刚到店门口就被戴口罩的白人服务生赶了出来，他嘴里还嚷嚷着“移民者和病毒滚出欧洲！”之类的侮辱和歧视性话语。

你摇了摇头不想争辩，走向欠费三个月的出租屋，在按例被房东太太和她的狗训斥一通之后才总算是回到了家。

你看着屋里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摆设，那张母亲的遗像显得尤为让人心酸。

你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母亲的遗像，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母亲呀，当初我干嘛要来这鬼地方！这里根本不是格林兄弟笔下的童话世界，而是万恶资本家操纵的冷酷地狱，这里连空气中都飘散着各国移民者的鲜血，哪里又值得您付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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