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兰茜（一）

“妈妈再见！”小伊达站在车门边摇晃小手臂。

嘟嘟按着喇叭的校车载着女儿那张天真可爱的脸消失在第一缕阳光之中，兰茜回到屋子收拾早餐余下的一片狼藉，惬意的疯狂早餐是和女儿最大的乐趣。她小心翼翼地把摔破的盘子洗净后放到储藏室，这是在新年以来早餐时坏掉的第七个，和其它的一并，像七个小矮人似地靠在墙脚。其实兰茜并不清楚她为何会收集女儿摔坏的东西。

电话铃声透过门缝传进储藏室，兰茜三步并成两步抢回客厅，她抓起话筒喘息未定，那面就传过来说话声：“是宏韬夫人吗？”

“宏韬夫人?”兰茜瘫倒在沙发上，等到再把耳朵凑近话筒，里面已是一串盲音了。

宏韬夫人？是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对她这样的称谓了，她似乎早就忘记自己是梁宏韬的妻子。在和梁宏韬分离的这五年时间里，起初左邻右舍都还这样和她打招呼，“宏韬夫人早安”，“宏韬夫人是要上集市吗？”诸如此类，慢慢地，邻居怕勾起她的一些不痛快的回忆，都改口称她姑娘时的名字——兰茜小姐。兰茜也的确像个小姑娘似的花枝招展，对怎么称呼毫不介意。“唯有不同的是，兰茜身边多了个鸟雀般叽叽喳喳的小伊达，”一个上了年岁，却不愿和儿女同住的独身女人常常这样说，这位刘老太太是兰茜最要好的邻居之一，每天小伊达上学回来，总是在刘老太太家里等妈妈六点钟下班回家，那时太太便讲安徒生和格林给她听。这样度过了小伊达五岁的生日。

兰茜和伊达一样，是快乐的。

兰茜依然匆匆忙忙经过报刊亭去赶公交，由于忙着上班和照顾小女儿，她把仅有的看报纸和了解新闻的喜好都挤掉了。

卖报纸的老头很远就看见兰茜身影，笑盈盈地说：“嗨，兰茜，不用急，还早着呢！”

“嗯！公司事情多，我得赶早点儿，免得加班，小伊达放学回家又要等我。”

“兰茜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老伯侧过身子对旁边早点摊的阿姨说。

“是有一点点，这天不会下雨吧！”阿姨给顾客煮汤圆，她正好在看天色回答顾客的疑问。

的确，兰茜脸色阴郁，这是少有，基本上从未发生过的。那一句扔到平静湖面的石块的“宏韬夫人”，激起太多可以用于伤心的作料，加进了她一刻也停止不下来的思绪中。像很多单纯的人那样，心事总放在脸上。

公交车一如继往地拥挤，厢内的人推推攘攘、怨声载道，甚而骂骂咧咧，她第一次对这些充耳不闻，没感到人挤人的闷热境况。因为她沉迷在自己的梦里：和宏韬的初次相见，言语欢笑，因为他那她认为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争吵和越演越烈的矛盾。结婚纪念日是在那家叫挚情的咖啡店，她们喝着带苦味的咖啡，数落结婚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像数着玩具的小孩子，数着，争吵着，从咖啡店一直闹到家里，然后在门后面红耳赤地激吻，来不及跑进卧室，宏韬就把她压在客厅的沙发上，喘着粗气解她的衣裙。她掂起脚尖看窗外的街景，因为车刚好摇过咖啡店门口，“啊！真教人心酸！”兰茜自言自语。继而又想到她痛恨宏韬对理想盲目的坚持，那渺茫计划给夫妻间造成的巨大鸿沟。

公交车仍然停在离公司不远的站台，嘠的一声，乘客都因惯性前倾摇摆之后，车门大开，把没精打采的兰茜吐到人行道上，又卷进茫茫车流了。

“兰茜这么早啊！”在进电梯大厅时，同事和她对面走过，笑着招呼，兰茜拖着步子，什么也没注意。

“兰茜八成是出了什么事吧！”那同事自讨没趣似地嘟囔着。兰茜是整个办公室最沉默的，晃若从昨天到现在就跨越了二十个年头，人突然被送上沧桑的轨道而老气横秋，一脸凄苦写得明明白白。同事惊奇之余，都不敢如以往般和她嘻嘻哈哈。她猛然回忆起的太多了。

兰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童年的照片，抚摸着自己稚嫩的脸。

兰茜童年时的家庭不算太富裕，在灌顶市将就过得去。但两个哥哥上大学时还没有贷款读书的政策，因此用光了家里的积蓄，好在爸爸妈妈年轻有干劲，因此必要的和不必要的开销都难以应付。等到兰茜上大学时，本来计划是两个哥哥负担，无奈，他们得把挣到手的钱源源不断地补进母亲的病历单上去。痛心的是妈妈的病久治不愈，不断恶化的肿瘤拖着痛苦的母亲和家人，直到她爬上大四那道梯子。母亲的离开对兰茜影响不是太大，毕竟那对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第二年，两个哥哥相继结婚。搬进了他们自己的新世界，也是在这段最寂寞的家庭生活时光中，她和宏韬认识了。

很快她们深爱起对方来。

兰茜和宏韬真所谓门当户对，相对而言，宏韬家境还要贫困些，因为父亲智云为那所谓的理想，把家底用得一干二净。他父亲是学医毕业的，在医药研究所原本有着不错的工作，当年疯狂的下海潮也把他带去了，然而下海失败，他只得返回老家当了一名地地道道的中学老师，虽然收入不少，还有干干净净的两个长假，年底双薪、免费公寓、老师津贴，这些对他们来说可算是人间天堂了，但他始终不甘心此前的失败。35岁上，两夫妻有了儿子宏韬，那时女儿璎泓刚好五岁，子女双全的他按理说更会安闲度日，但四年后仲春的一天，九岁的璎泓带着宏韬在小区院子里玩，宏韬看到一个人影走近院墙，从袋子里放出一条蛇无声无息爬进了院子来，梁宏韬小小年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再看时，那人影已经消失了。姐姐为保护弟弟，被蛇狠狠地咬了几口，等父母起来时，姐姐已经剧毒侵体，半天时间便夺走了她幼小的生命。这对于宏韬父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每每回忆起女儿被蛇毒侵吞的惨状，父母抱头痛哭，梁智云重新回到医药研究的岗位，立志要为像女儿那样身受毒害的人研制出治疗的药来。

他的坚持害苦了这个家庭，他把毕生的精力和财财都用在对这一发现的研究上，最后两手空空不说，由于太过于思念女儿，又加上过多接触化学品，48岁的父亲就不得不写下遗嘱，含恨抛妻弃子，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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