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兰茜（十）

他们没等到黄昏，兰茜本想把轮椅推到高处，陪老人家看看日落，可是老伯执意要回去，一个本来就临近黄昏的老人能那么从容地面对日落而不老泪纵横吗？老人在回家的路上睡得很沉，口水沿着嘴角流淌，虽然兰茜推得慢，也尽量选好走的路面，他的头还是无力地斜垂着随轮椅晃动，兴许他正做着最美丽的梦。

“老伯，我们已经到家了，”进屋前的院子之后，兰茜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啊！”老伯猛然抬头，像被惊吓的婴儿般伸出手在面前抓动几下，然后五指扣着紧握成拳头。睁开眼上看见兰茜还在身边，才恢复他原有的平静，兰茜半蹲着帮他擦干嘴角的口水。

“在外面呆一会儿吧！”老伯不想这么早进去，他叫兰茜帮他到屋里拿药出来，经过长廊口时，兰茜朝里面看了一眼，长廊尽头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老人的身影在向她招手。“这是什么鬼地方？”兰茜心里咒骂着跑出屋子，照顾老人吃过药之后，兰茜推着他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老伯，您的亲人呢？平时他们都会来照顾您吗？”兰茜问。

“会，不过要晚点才来，年青人，得有他们的事情做吧！”老伯回答，他的手迅速举起，在胸前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要兰茜转过轮椅正面，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嗯！”兰茜点点头，隐藏着内心的疑惑。

“那为何你不先问呢？”

“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业已荒弃的地方来，”老伯想握住兰茜的手，但又无力地垂下去了，兰茜将它拾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老伯颤抖不已的手指却怎么也握不紧兰茜的，他叹息着继续说：“我手使不出力气，记性也越来越差了，怕再过些日子就什么也不能再记得起来，那时我还能告诉你什么呢？”

“不重要，”兰茜尽可能地显得十分轻松。

“包裹是我寄的。”

“梁宏韬的戒指，你认识他吗？他会来这儿吗？”

“理想和自责耗费了他的全部青春，他不可能再回来，这世界就是这么无情，我们总得去面对，你是他的妻子，对吧！这我比谁都清楚，还有你内心的隐痛，所经历的苦难。而梁宏韬呢？一个无情的、自私的、放弃责任的人，”老伯要兰茜给他喝一口水，说过这些话，他也显得不那么激奋了。也许老伯说得太快，那些话对兰茜没造成多大影响，也或许她的心思只在屋里的那些怪异的事情上，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事情。“他夺走了我的幸福，现在我老得再也无法行走，我即将入土为安，心也变得麻木，即使他能再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还能像你这样让我品阅片刻的欢乐吗？”老伯摇摇头，陷入沉思。

兰茜不声不响等着他说下去。

“你怎么不置可否，”老伯突然变得严厉。

“我……”兰茜泪水在眼角转动着，她却不清楚这泪水是为了老人或宏韬抑或是自己。

老伯拉着她的衣角，这回他的手有点力气了，因而难过中带着兴奋：“我虽然看不清楚，可感觉得到你的泪水，别哭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想以后，总还有希望，生活不在当下，一定会出现于未来，”他像小孩子般抬起头，兰茜的脸在他眼里依然模糊不清，“蹲下来吧！让我好好地看你笑的样子，那样敢情好啦！等我失眠之后，也可以有几分欣喜的回忆。”

“嗯！”兰茜收住哽泣的声音蹲下身子，双手抚着老伯的手臂。

“就这样的笑，别提有多好呀！”老伯却也笑着，脸上的皱纹挤得高高的，黑皮肤上散发出几分光彩。

“你恨他吗？”老伯激动不已。

兰茜摇摇头，老伯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瞬间即逝。他就像得了糖果而受安慰的小孩，转头看看天空：“时间不早，你也应该回去了，一旦日落西山，这四野将漆黑可怕，我送不了你，要到可以乘车的地方又得走很长一段路。”

“可是你，老伯，你怎么办？”兰茜不忍心就此离去，“谁来照顾你啊？晚饭又吃什么？”

老伯再次舒畅地笑起来：“放心吧！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总会有自己的办法，能再看到你就是最大的安慰了，现在快回去吧，晚了走这些路我也放心不下，”老伯催促兰茜。

“我可以留下来明天再走。”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再说也没睡觉的地方。”

“我可以就这样陪着你。”

“那你女儿呢，她怎么办？”

“这……”兰茜想到女儿，十分为难，“可我不想你独自呆在这儿，”她不敢向老人说长廊和阁楼发生的怪事，也相信长廊口那几级阶梯把老人的轮椅阻在外面，使他从来不知道长廊后面是什么情况。

“我说过‘放心吧’！会有人来照顾我的，他们只是要晚点才来，”老伯显得急促。”

“是不是一个小孩在照顾你？”兰茜冒昧地问。

“你说的是瑞瑶吗？你遇到过他了？”

“嗯，遇到过，是他提醒我找到这里来的。”

“那他有没有叫你去去狻猊村？”

“嗯，他叫我去寻找时间之门，你也相信吗？”

“这就是啦！我信不信不重要，遵从你自己的意愿吧！”老人说完就沉默了，不再说话。

“那我把你推进屋子吧！”兰茜想再为老伯做点什么。

“就这儿好，可以目送你到很远的地方，”老伯顺路看去，“虽然我看不了多远，可是感觉得到路上的任何动向，你走了，我有办法自个儿进屋子的，每天我都自己出出进进，那没多大困难。”

于是兰茜收拾好药和水瓶，依依不舍地离开那间老屋，朝大路走去。

“兰茜——”老伯突然在身后提高嗓门喊她。

兰茜已经走得很远，她回过头，看见老伯的一只手举过头顶，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他在和兰茜挥手道别。

兰茜悄悄地流下泪来。

回到家，已经接近半夜时分，城市的繁华粉饰在霓虹和炫光之下，喧嚣依然，这是小城的模样，它掩藏着兰茜的孤独和悲痛。

除了再次遇到葬礼上的老伯，在他那儿朦朦胧胧地知道些宏韬的事情和发现屋子的怪异，兰茜几乎一无所获，甚至连老伯是什么人，和自己或宏韬的母亲有什么样的关系等都没有去了解。许是被感动扰乱了理智，她仅凭直觉就对老伯深信不疑。她也不愿意把宏韬变成坏人放在心中，她甚至在想，倘若宏韬能够回来，哪怕只是回来看看，她都可以完全既往不咎。

“可是宏韬还会来吗？”兰茜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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