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欢儿心仪卢开义
卢老太乱点鸳鸯谱
最难熬的日子过去了,欢儿逐渐适应了在卢家的生活,聪明伶俐的她继承了母亲察颜观色的天性,与卢家上下老幼相处得十分融恰,就连看家护院的郑老歪和黄二狗两个势利小人也对欢儿另眼相待,嘘长问短就像欢儿是主子似的。
长得矮胖的红艳跟欢儿也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嫉妒欢儿的潜意识在红艳心里渐渐消失,卢家的事被红艳翻了个底朝天。
卢家后花园是她们两人最爱去的地方,红艳扯下一朵丁香花斜插在头上,左右顾盼对欢儿说:
“顺福和来香都说我们像两姊妹,真的吗。”
看着红艳大饼似的脸,欢儿知道顺福来香是在揶揄红艳,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说:“嗯,只是我的脸小了点。”
红艳高兴的笑了,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边照边说,要是我的脸再小点就好了……大眼睛,双眼皮,老太太说我是有福之人呢。”
欢儿默然。
红艳还在喋喋不休,卢老太太话只有天知道哪句是真的,欢儿,你要小心。
欢儿说:“小心什么?”
“老太太鬼主意多着呢,别看她笑嘻嘻,冷不防一个暴粟子打得你晕头转向。”
红艳摸了摸头。
欢儿说,她从来没打过我。
红艳说:“那是你有卢老爷和少爷罩着,当丫头谁不会挨打挨骂呀,卢老爷和少爷倒是好人,特别是少爷见了谁都不拿架子,说话可和气了,不像那个黄脸婆牟氏整天丧着脸,谁借了白米还她苦荞样的,生了个宝贝女儿肚子就没动静,卢老爷倒没啥,老娘可急了,天天催着卢老爷娶二房……”
欢儿不想听这活,随手捡了个小石子丢进鱼池,游在水边的金鱼摇着尾巴沉入了水底。
一天,卢母午睡,欢儿百无聊赖坐在小佛堂前看着木鱼发呆,卢开义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欢儿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少爷”。
卢开义说:“欢儿,有多长时间没回家看看了,你爹妈好吗,半年多了,日子过得怎么样。”
欢儿说:“家里全比发洪水前变了个样,我爹妈常跟我说,不是老爷少爷,真不知现在流落在哪里呢。”
卢开义说:“坐下说,以后别跟我这么客气,你到我家服侍我奶奶,她把你当孙女对待,我也把你当做小妹。”
一股热流涌上欢儿心口,脸上起了红晕,她说:“咋能呢,主仆尊卑欢儿还是知道的。”
卢开义笑了笑说:“欢儿,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
看到欢儿疑惑不解样子,卢开义把书放在桌子上说:“红艳,来香,顺福,你们跟我一样都是普通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句话欢儿听懂了,她小声说:“咋可能呢,穷人怎能跟有钱人比。”
卢开义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欢儿说的是实话。
两人正说话间,卢仕良回来了。
卢开义站起来说:“叔叔,今天手气怎样。”
卢仕良说:“赢得十几块小钱,闻大哥有事就散了,老太太呢,你俩在聊什么。”
欢儿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说:“老太太在睡午觉,少爷刚进来。”
卢开义说:“我正在跟欢儿讲她和红艳们的事。”
卢仕良说:“说来话长,来香与老太太沾亲带故,她娘送她来时才十二岁,你说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事,无非是混口饭吃罢了,她娘说,孩子小,不要工钱,到我家已六年,从十五岁就给她工钱了,每月一个半开。”
欢儿好奇,顺福呢。
卢仕良说:“顺福是山后人,家里要个干粗活的丫头,经人介绍就来了,红艳可怜,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人,父母是谁,统统不明白,十年前被人贩子拐到镇上出卖,那样子真是造孽,我就用五个大洋把她买回家了,问她是哪里人,讲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那时我刚成亲,回家被母亲和媳妇抱怨了一顿,说买娃娃干嘛,现在长大了,做什么事都麻麻利的,她把卢家当做成自己家,老太太说了,再过两年,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卢开义说:“叔叔,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红艳来历。”
卢仕良说:“你那时还在吃奶哩……”
话一出口,略显尴尬,当着欢儿开这玩笑咋觉得有些不合适,他无趣的端起盖碗茶杯把盖子揭开不停的拨来拨去,咕噜一声杯子里茶水喝了个底朝天。
日子过得再难再慢,也挡不住太阳朝起夕落,回头一看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欢儿变了,变得像一个已成熟了的鲜桃,丰恣秀盈,光彩照人,每当回到家里总会引来一堆大娘大婶,争先恐后的称赞她,甚至不顾欢儿反感,暗示自己来看欢儿的目的。
除此之外,说亲的廖大娘隔三差五的往欢儿家跑,几乎把门坎踏断了。
面对现实,杨二婶除了高兴,还有一丝担忧,秋儿的教训太深了,一定要把欢儿留在身边决不能远嫁。
这天欢儿吃了晚饭正要返回卢家,杨二婶小心翼翼地说,欢儿,廖大娘昨天又来了,你是咋想的。
欢儿还是那句话,娘,我还小呢。
杨二婶打量着女儿,心里又喜又愁,欢儿,十八岁了,我十七岁就生了你姐姐,你是不是……
欢儿想了想说,妈,我们欠卢家的钱还没有还吧?
欢儿的话难住了杨二婶,是呀,这事不提自己几乎忘了,虽说卢家从没提过还钱的事,但借的钱总是要还的,两年来全家省吃俭用,加上欢儿积攒的还不到四十块钱,若算上利息怎么也还不起。
杨二婶皱着眉头,脸上堆满了无奈,她看看晒在小院子里的干鱼干虾,长长叹一声说,卢老爷当时说过,不要利钱,本钱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欢儿心疼的看着娘,四十岁的人,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生活重担像一口无形的锅压在爹和娘身上,弟弟小春长高了,但瘦得像一根细细竹竿。
虽说是打渔人,但打来的鱼虾都拿到镇上卖了,换来的钱除了攒着,其它的只舍得买些粗粮度日,家外边凡是能利用的土地都种上各种时鲜小菜以供食用,逢年过节才买点猪肉解馋。
她拉着娘粗糙的手说:“娘,人家没有催着还钱,我们不能不还吧,乡亲们会怎么看我们,少爷常说人穷志不穷,我算了下,再等两年我们攒下的钱就够还债了。”
两年,你都二十了,杨二婶眼睛红了。
欢儿搂着娘说:“娘,别难过,日子会好起来的,小春正是长身子时候,别太省吃俭用了,答应我,每个街子买两斤肉回来吃,还有买些小鸡小鸭来养着,长大了下的蛋自己吃不了可以拿到街上卖……”
杨二婶双手一啪:“你跟娘想到一起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河边最好养鸭了,鸡也不用喂,它们会自己找吃的,家里事不用你操心,娘现在最挂的就是你的亲事。”
欢儿抬头看去,黑水河里风平浪静,一条小船正向对岸慢慢移动,她仿佛听见了那熟悉的摇橹声,还有渔网撒下水哗哗声,那时她是多么的简单快乐,如今心里就象娘用手摇的那个小石磨,一扇静静不动,另一扇不停转动,摩擦出的不是火花,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少女的心事娘那里知道啊。
唯一可以倾诉的就是娣来姐了。
欢儿跟娣来处得像一对亲姐妹,她们的相识起于一年前杜老太太来卢家打麻将的那天。
黑水镇街上人来人往,赶集喧哗声为古镇带来了难得热闹,狭窄青石板路两旁摆摊设点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卖各种农副产品,鸡鸭鱼鹅,时鲜水果的喊叫声,讨价还价声就像在开一场杂乱无章的交响乐演唱会。
高大深邃的财主大院与低矮破旧的小瓦房就像一口长得残缺不全的牙齿,间杂着漏风的茅草屋可怜巴巴夹在不起眼地方让人感到沉重的压抑。
狗肉汤锅前坐满了贪吃的食客,老板娘汤玉莲边切狗肉不忘跟客人们打情骂俏,沾满油腻青花色围腰已经兜不住丰满身材,惹得一个食客筷子夹起的羊肉忘记放进自己嘴里而是喂到别人口中。
吆喝声中人们纷纷让出了一条通道,就象犁头犁过的土往两边外翻一样。
欢儿站在大门口迎接杜老太太们到来,见了杜老太太,欢儿半蹲请安道,“就等您老人家了,她们都在后院冲壳子。”
杜老太太端详着欢儿,听说仕良家来了个漂亮丫头,就是你吧。
欢儿不好意思的说,谢老太太夸奖,我叫欢儿。
杜老太太念叨着,欢儿,欢儿,多好听的名字呀。
到了后院正屋,卢母正跟闻才辉太太唐雅琴,卢仕良婆娘牟氏高谈阔论吃斋念佛好处和因果报应的事,见了杜老太太,卢母说:“老姐妹,给是路上崴了脚。”
杜老太太说:“我想着你中午念经,才慢慢来。”
卢母说:“我是初一十五全天念,平时只是早晚念。”
娣来看卢母有五十多岁样子,头发梳得油光精亮,仿佛苍蝇叮上去都要拄拐杖一样,张开嘴两颗大金牙几乎包住了半张脸,耳垂挂了两片碧绿心形玉耳坠,打秋千似摇摆不定,手上戴着一支白玉手镯,跟脖子上戴的粗大金链子相映成趣,娣来忍住了心里讲了句,古怪刁钻,在跟咱家老太太斗富哩。
桌上已摆放好麻将,整整齐齐理成东西南北四排,卢母请杜老太太上座北方,她坐在东面,对着杜老太太的是唐雅琴,与卢母配对的是她儿媳妇牟氏。
四人开打,不忘唠嗑,唐雅琴对杜老太太说:“伯母,身体赿发硬朗了,我跟才辉说,细数咱们黑水镇,有谁身体比得上伯母,你要不活一百岁,我们就算白活了,红中,碰。”
杜老太太乐得合不上嘴,顺手打出一张幺鸡说:“你们听听,雅琴这张嘴,蜂蜜吃多了,说出话来甜蜜蜜的。”
牟氏假装看牌,其实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说:“闻太太不愧是大地方人,见多识广,说话滴水不漏,说的比唱得还好听。”
牟氏这话暗讽唐雅琴唱戏出身。
闻才辉原有一妻一妾,大老婆王氏跟辉才辉生了个儿子闻学明,出生时高烧不退,差点死了,智力受到影响,半痴半憨,讲话语无伦次,恨闻才辉的人都在背后说,这是报应,做人做事太刻薄的报应。
闻学明六岁时,王氏一病而亡,闻才辉爹闻六八劝儿子把小妾月香扶正,遭到闻才辉拒绝,他说,“爹,月香出身丫头,门不正,户不对,如何当得正太太,我的事不用你管。”
闻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门不正,户不对,小子,你现在抖起来了,忘了小时你爹领着你哥俩吃糠咽菜日子,月香老老实实的,现成的太太你不要,有如地闲放着不耕种,哪来的收成,败家子啊。”
听了牟氏话,唐雅琴微微一笑说,“人生如戏,有的人唱得好,有的人白活了,伯母爰听戏,过天请你们到寒舍,我好好的清唱几段给你们听。”
正说话间,红艳跑进来对卢母说,吉家媳妇来给杜老太太请安。
卢母道:“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红艳说:“她去杜府,说老太太来我们家了,她就来了。”
杜老太太说:“快请她进来,难得人家一片诚心。”
唐雅琴说:“土鳖,麻将都不会打,要那么多财产干啥。”
牟氏听出了唐雅琴说“土鳖”不但指吉家媳妇,也骂了自己,想怼回去,又不知说什么好,就大声阔嗓地说:“红艳,快请吉太太进来,欢儿,搬把椅子放在我旁边,让吉太太学学打麻将,我就不信谁生下娘胎就会打麻将了。”
唐雅琴说:“卢太太多心了,说句笑话而已。”
牟氐悻悻地说:“我多心?还有人多肝呢……”
卢母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牟氏立刻闭上了嘴,拿起一张三筒麻将搓来搓去。
吉富秋媳妇劳氏,外面人都叫她“劳老吝”,跟外号“吉抽筋”男人富秋称得上天生一对,地配一双,一个铜钱恨不得掰作两半花,出门看见泡牛屎都用手捧回来做肥料,两口子带领全家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还掺拌瓜果蔬菜,但有一点,对待到他家打短工的人还是可以的,每顿饭少不了一小碗腊肉。
富秋两口子虽说对打工的人不错,但惯会克扣他们工钱,而且扣得十分有理有据,让人有苦难言,说他是鸡脚杆刮油,羊角上剔肉。
比起其它地主,富秋嗤之以鼻,那有请几个长工来闲着的蠢驴,农忙时可以用,农闲时吹牛聊天侃大山,这不是半夜到河沟里摸夜螺蛳瞎俅干么,他们是在糟蹋自己的钱啊。
劳氏进屋,对打麻将的四个人行个圈圈礼,又给杜老太太请安说:“家里酒坊新出了一锅酒,尝着比前面的味道好多了,舍不得卖,留着自己喝,另有新榨的芝麻油,富秋说送点给老太太做菜用,我就送到了府上,听说老太太来卢老爷家打牌,就赶过来看看老太太身体可康健。”
娣来看劳氏头上顶了块花头巾,脸上被太阳晒得黑红,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大褂,裤子上还补了两处补丁,两手骨骼粗大,手指头开裂崩口,一看就知道是***粗活的人。
娣来心里想不通,黑水镇排得上名的地主婆娘竟然是这般寒酸,看看人家唐雅琴不但长得漂亮,脸上扑了粉,涂了口红,穿的是山里人少见的红色暗花旗袍,十个手指如葱芽般细嫩。
再看牟氏也是全身丝绸,穿金戴银,养尊处优,漱口水也要丫头递到手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杜老太太对劳氏说:“难得你们天天挂着,回去跟富秋说声谢谢。”
劳氏说:“老太太别说这话,当年富秋被绑票,不是老爷出手相救,我们那有今天,这恩情永远不会忘记。”
牟氏叮着桌上的牌说:“她婶,来了就在我家吃晚饭,坐下打两圈麻将。”
劳氏说:“谢谢了,我不会那玩意儿,再说家里还有许多活计要做,我就告辞了。”
杜老太太说:“慢走啊,改天来家里玩。”
两圈牌打完,牟氏没胡一把牌,心里十分焦躁,对欢儿说,“去看老爷的帐算完没有,算完了来换换手气。”
欢儿去前院时,牟氏拿了一手好牌,混一色条子加三张白板校牌,只等白板出来,碰牌开扛上花,输的钱就全掰回来了。
欢儿进来说,“老爷跟舅老爷的帐算完了,老爷说,马上就来。”
牟氏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手心冒汗,心里念念有词,白板啊白板,快出来吧……
此时杜老太太正好拿起最后一张白板,因自己已叫牌,这张白板留在手里也胡不了牌,但桌上一张白板没有,杜老太太拿着白板犹豫不决,正要打出去,娣来在旁偷瞄一眼牟氏牌,急忙用指头轻轻地戳了杜老太太脊背一下,杜老太太会意地把白板插入牌中,忍痛打了一张八万出去。
娣来这小动作不经意的被欢儿发现,欢儿对娣来微微一笑,娣来明白欢儿看出,不觉脸红了,低下头拿出手绢绞来绕去。
这把牌摸完谁也没胡,牟氏气得在牌堆里乱翻,“还有一张白板呢,躲到那逼旮旯里睡觉去了……”
卢仕良和牟平利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刚好听到牟氏这句粗话,气得差点把牙齿咬出血,不是当着众人和看在舅子面上,想给牟氏两大耳刮子。
牟平利长得獐头鼠目,一双眼睛没有一刻闲着,就像一只刚爬出洞的老鼠东张西望四下窥视,听到一点动静立时缩回去消失得踪影全无。
有时他又像一只发情的公鸡,见了漂亮女人歪着身子不停地煽动掉了毛的翅膀,嘴里发出“咯咯咯”叫声,其实他的做人处事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和黄鼠狼的结合体,奸诈中带有深入骨髓的贪婪,黑水镇人给他起了“狐狸”外号,都说卢老爷是个好人,好名声迟早坏在“狐狸”身上。
卢仕良对这个舅爷颇有微词,看在婆娘面上也不好换管家,只是言语之间对其敲打敲打,牟平利对姐夫的话唯唯诺诺,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牟平利扯着公鸭嗓大声对卢母说:“老亲妈,好有口福呀,老杨头送来猪嘴鱼孝敬你。”
卢母眨巴眼说:“牟管家,我耳朵不聋,叫那么大声干啥呢,是你们有口福了,都在这儿吃饭,猪嘴鱼大补,可惜我吃素,无福消受。”
杜老太太怜爱的看了欢儿一眼,这牟管家真是的,他是让欢儿难堪呀。
卢仕良心里也这么认为,***,小动作蛮多的,他转头欢儿说:“欢儿,大爷在门房喝茶,去看看,留他吃了晚饭再回去。”
一句“大爷”叫得欢儿心里热乎乎的,人品好坏高下立判。
看到欢儿出去了,卢仕良笑迷迷的转过头对娣来说:“娣来呀,你多有福气啊,哈哈,谁都想服侍老太太,沾她老人家的光。”
娣来今天穿一件红花白底姊妹装,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脸上淡淡擦了胭脂,两条细细眉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显得稍大的嘴笑起来顾盼生情,让人过目不忘。
听了卢老爷的话,娣来感觉不知怎么回答,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卢仕良又接着说:“想找个像你这样的服侍我娘,真难。”
杜老太太说:“欢儿这姑娘也挺好的。”
卢母说:“年纪小了点,不像娣来善解人意。
卢仕良心里想,娘说这话啥意思呢,也许她是随口说说。
欢儿见了父亲,心里又喜欢又难过,看到父亲头发长得老长,几乎完全白了,双手啰嗦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爹,你来了……”
欢儿强装笑脸说。
老杨头见了女儿,高兴的比划说:“今天运气好,捕到了少见这么大的猪嘴鱼,赶紧送来孝敬老太太。”
“爹,我娘,我弟好吗。”欢儿问。
“好好好,你娘病好了,小春能帮我打鱼了,多亏了卢老爷,你要好好服侍老太太。”
欢儿跟爹唠嗑了一会,老杨头话不多,只是反复叮嘱女儿要少说话多做事,欢儿说,爹,你别操心了,我会的。
老杨头提起东西说,我走了,有时间就回来。
欢儿说,我送你。
老杨头连忙摆手,别,别误了你的事,走出大门外,迟疑一下,忍不住说:“欢儿,爹本来不想跟你讲了,今天牟管家提醒我还欠卢老爷的钱,我说,缓缓吧,等攒够钱一定会还的,哎……”
欢儿说:“卢老爷怎么说?”
“他说这话时卢老爷不在。”
老杨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欢儿说:“爹,我知道了,那个牟管家是个阴师道,一肚子坏水,卢家财产被他姐弟俩耗子搬家不知搬了多少,哼,癞蛤蟆想吃……算了,管他的,到那山打那柴。”
老杨头听了觉得有道理,反正卢老爷没开口,拖一时算一时了,
老杨头说:“那我就回去了,常回家看看,家里大变样了。”
欢儿对牟管家恨得牙痒痒,从进卢家那天起,牟平利那两只贼眼就老是叮着自己看,言语中那殷勤谄媚如同一条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狗。
碍于情面,欢儿只有跟他敷衍几句,没想到牟平利得尺进丈,话里话外挑逗意味越来越露骨。
欢儿呀,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大了……
欢儿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子,不觉脸刷的一下红了,不要脸的东西,在说你娘呢。
借着主人们吃饭的机会,欢儿招手叫娣来:“姐,我带你到后花园走走,等他们吃完还早着呢。”
卢家花园里姹紫嫣红,晚风吹来,幽香阵阵,金鱼池里荷花初放,并蒂摇曳,晚霞映红了娣来容颜,她神思恍惚,心神驰骋,那个男人身影不时拨动着她渴望的心……
欢儿说:“姐,咋有点心神不定的。”
娣来以为欢儿说今天麻将的事,笑了笑说:“我今天不是故意的……”
欢儿笑了起来:“我姐,屁大点事,怎么还放在心上,我巴不得那妒妇多输钱。”
娣来说:“你恨她,我看她对你还好嘛。”
欢儿说:“别人都说不错,姐,你不知道,那是有卢老爷……呀,怎么说呢,这个女人表面上对卢老爷百依百顺,哼……”
娣来说:“我懂了,暗地里疑神见鬼的,管她,只要卢老爷对你好就行。”
欢儿说:“卢老爷心肠没说的,但是个不会拐弯的人,被他舅子卖了还帮着数钱。”
娣来说:“牟管家有那么厉害。”
欢儿说:“一肚子鬼主意,算了,别提这畜牲,让人恶心死了。”
娣来说:“欢儿,今年几岁啦?”
欢儿说:“满十七,吃十八岁的饭了。”
娣来说:“姐大你四岁,不嫌弃,咱们以后就姐妹相称。”
欢儿说:“说哪里话,小妹高攀还够不上,姐,听说你已嫁人了,有娃没。”
娣来叹气道:“嫁是嫁了,孩子今年都六岁了。”
欢儿说:“什么嫁是嫁了,我咋听不懂……”
娣来说:“妹子,你还没结婚,有些事说了你不明白。”
欢儿脸一红说:“有啥不明白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不说我也知道,姐夫对你不好,瞎了眼了,这么漂亮的美女不会心疼。”
娣来说:“也不是,心疼着呢,别说这些了,怪谁,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进去了,想爬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太烦人了,妹子,有婆家了吗。”
欢儿说:“没有。”
娣来又问:“有意中人没。”
欢儿脸色又一红,说道:“姐,欢儿十六岁进卢家,深宅大院里那来的意中人。”
娣来用手捏欢儿脸一下说:“小脸蛋子都红了,妹呀,男人要本事好,女人要嫁得好,别老来后悔了,跟姐一样,肠子悔青了。”
娣来以过来人特殊敏感觉到卢老爷对欢儿似乎有一种,怎么说呢,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味道。
她试探地说:“卢老爷对你,对你很好呀,那眼神……”
欢儿打了娣来一下说:“姐,别乱说,卢老爷不是那种人。”
娣来说:“也是,说实话卢老爷要是想娶二房那还不是探囊取物般简单。”
欢儿说:“姐,你讲啥,什么,什么取物。
娣来说:“我看小说上说的,就是,就是从口袋里掏东西一样。”
欢儿羡慕的说,姐,你识字。
娣来说,小时候上了几年私塾,瞎子戴眼罩充先生罢了。
欢儿怅惘,我家没有一个识字的,全是睁眼瞎,少爷每次回家都鼓励自己跟桂花学识字,说归说,那有机会啊。
娣来看欢儿有点不自然,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反勾起了心事,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女人嘛,迟早要嫁人的,识字又能怎的。
两个人都陷入沉思,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娣来今天看到欢儿爹来看女儿,想想从嫁到黑水镇后,只有娘来看过一次,不由暗自伤心,娘家近在咫尺却又害怕回家,千般思念化做流不完的泪水时常从梦中哭醒。
欢儿很好奇娣来与杜老太太是什么关系,丫头不像丫头,丫头一般都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而娣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亲戚不像亲戚,从娣来对老太太的态度和称呼就可以看出来她们不是亲戚,老妈子也不像,娣来穿着打扮比一般人还要时尚,她莫非是……
欢儿看到娣来满腹心事,想问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就顺着娣来的话说道:
“姐,你结婚时才十六岁……我有个姐姐也是十六岁就嫁人了,几年不回来看看。”
娣来痴痴看着那棵盛开的桂花树,那个英俊少年身影已经变得模糊,她像做了一场梦,梦到那个少年跟自己在一起卿卿我我,转眼间少年消失了,有的人见了一面留下终身难忘的回忆便永远不会见第二次,直到双方离开了这个世界都不知道对方下落,茫茫尘世间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
普阿松,只有这三个字像刀刻样留在了娣来心里,没良心的,一去了无音讯,是死是活只有天知道了。
“呀,你姐,她咋了……”
娣来仿佛从梦中醒来问了欢儿一句。
欢儿说:“我有个姐跟你岁数差不多,嫁人后几年不回家看看。”
娣来淡淡的说了一句:“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也许太忙了。
欢儿说:“我想也是,姐,妹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该说。”
娣来说:“我俩既成姐妹,有话尽管说。”
欢儿迟疑了一下道:“你是杜老太太什么人……”
娣来笑了,“傻妹子,跟你一样,服侍老太太的,算佣人吧……”
欢儿看娣来一副欲言又止,万般心思不知对谁说样子,聪明的她已猜到娣来有难言之隐,至于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有以后看娣来愿不愿跟自己讲了。
杜老太太们吃完饭要回家了,卢母和儿子把她们送到大门,卢仕良看娣来跟欢儿已经好得如相处了几年的朋友,笑对娣来说,你跟欢儿看像姊妹似的,要常来玩啊。
娣来笑着说:“只要老太太来我都会来的。”
杜老太太对欢儿招手,“欢儿,不送送我们吗。”
欢儿看了卢仕良一眼,卢仕良说:“去吧去吧,搀着老太太回家,跟娣来多说一会话。”
杜家距离卢家不远,说话间就到了,杜老太太慈祥的对欢儿说,天晚了,我也不留你了,有空来家里玩,不必拘礼,娣来,今天赢了多少钱。”
娣来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数了数,“哟哟,赢了不少呢,有大洋五块,钞票五块,还有四个半开,六个银毫……”
杜老太太笑了,“仕良媳妇要辣疼死了,雅琴也输了,娣来,五个大洋给欢儿,其它的你留着用。”
欢儿连忙说:“咋能呢……”
娣来把钱递给欢儿:“老太太赏的,你就不要客气啦。”
杜老太太说:“听娣来的,欢儿啊,我打心眼里喜欢你,就当奶奶给的,别推辞了。”
欢儿只好收下钱,甜蜜蜜叫了一声,谢奶奶赏赐。
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再叮嘱欢儿要常来家里玩。
从那以后,娣来跟欢儿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欢儿无事时常到杜家玩,跟杜家人都熟悉了。
欢儿站在了人生十字路口。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困境,她纯真的心透明得冰清玉洁,但猜不透别人的心。
在企盼,惶恐,忐忑,甚至有一种甜蜜的梦想,卢开义少爷大学毕业回来了。
两年时间里,欢儿清楚记得卢少爷回来了三次总共八十一天。
那天晚上卢少爷跟卢老爷借钱给爹的情景在欢儿心里留下了人生中第一次永难磨灭记忆,时常浮现在眼前伴随她度过了在卢家的每一天。
她把卢少爷说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活灵活现的刻在了脑海中。
从留在卢家当丫头开始,卢少爷破天荒在家住了四十九天。
当然并不是全为了欢儿,这是卢少爷心里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理由,暑假结束他没有及时返校主要原因是学校疏散到了农村。
那个炎热的秋季,黑水镇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改变了许多人命运,也彻底改变了欢儿命运,如果没有这场洪水,欢儿同样跟姐姐一样,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过不了两年都要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在困惑中生子,劳作,变老,走完麻木的一生。
爹娘和弟弟小春搬回新盖的房子后,欢儿心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今后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应对,如果没有卢少爷善解人意的安抚劝导,欢儿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在不长的时间里适应了在卢家的生活。
没事时候,卢家后花园成为欢儿最爱去的地方,渔家姑娘最喜欢看的是在鱼池里怡然自乐各种颜色金鱼,它们摆动着宽大尾巴,圆鼓鼓的眼睛与欢儿对视,欢儿忍不住把细长纤巧的手指慢慢伸进水中,受到惊吓的鱼儿们游到碧绿荷叶下面吐出一串串水泡,一条金色鲤鱼毫不客气地含住了欢儿手指,欢儿看得出来这是一条黑水河土生土长的鱼,它跟自己一样离开了“家”来到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欢儿的眼睛湿了。
“欢儿……”
卢少爷走进花园,轻轻的叫了一声。
欢儿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卢开义,她不知所措拉起衣襟胡乱擦着手,低着头说:“少爷,有事么。”
“没事,没事,大爷大娘搬新家了。”
卢开义笑容满面。
“搬回去了,爹娘都说不知咋感谢你和老爷哩。”
卢开义沉思一会说:“欢儿,不值一提,以大爷大娘的勤劳,本来你们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但是社会不公平成为可望不可及的事,以后会改变的。”
欢儿听不懂少爷的话,默默站着不动。
卢开义发觉自己的话有点太那个了,十六岁的农村小姑娘知道什么。
“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卢开义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话安慰欢儿。
这是到卢家后第一次跟少爷单独在一起,也是欢儿人生中第一次跟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在一起,她的心激烈跳动,少女的羞涩让她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欢儿,别紧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身处何方,要有自信心,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有一种不加修饰天然美和以生俱来的气质,不会输给任何人。”
卢开义终于憋不住,把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欢儿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少爷的夸奖让她打心里高兴,她抬头看着卢开义说,那天听卢老爷讲少爷在省城念书,离我们黑水镇很远吗。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县城要走两天时间,到了县城有汽车的话再有两二三天就到了,算下来八百多里路……”
卢开义还沉浸在对欢儿的夸奖中,他想把欢儿比作心里的“维那斯”,典型的的东方美人,想到欢儿听不懂,只是意犹未尽的说了几句。
外面世界对欢儿完全是个迷,她去过最远地方就是黑水河对岸的吴旗营镇,听爹说到了吴旗营镇就到了外省,外省在欢儿概念里是个不很远的地方。
“少爷不去念书了。”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呢,学校放暑假,本来早该开学的,因为日本鬼子飞机轰炸,学校搬到了农村,可能得有一段时间才返回学校了。”
卢开义口气中带有深沉的愤怒。
日本鬼子飞机轰炸?
欢儿如坠五里雾中。
看到欢儿不解眼神,卢开义叹息,“咱们黑水镇太闭塞了,欢儿,我们国家正遭到日本人的侵略,不是有怒江拦着,恐怕打到这里了,他们时常派飞机轰炸省城,死了很多人,为了师生们生命安全只好疏散到郊区坚持办学。”
“日本人很坏吗……”
“怎么说呢,日本人中也有好人,坏就坏在统治日本的军国主义分子,这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我知道了,日本人就像土匪老公猪。”
欢儿说。
卢开义大笑起来,呵呵呵,是的,是的,有点像,但日本人是外国人。
谈话使两人拉近了距离,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卢开义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学校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无事时多回家看望大爷大娘,代我问他们好……”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话才出口欢儿就后悔了,我算啥呀,少爷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害羞得胀红了脸。
“我算算,两年还有三个假期,后年这个时候我就回来了。”
卢开义并没在意欢儿的表情,接着说:“假期中可能不会回来,也可能会回来,看情况了。”
什么情况……
欢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话没说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无耳性的小狗,这事你管得着吗。
卢开义说:“杜老爷家崇文跟我是一个学校的,两个人回家互相有个照应,他回来我一定会来的。”
少女的心扉打开了一条缝,一颗不抱希望的种子悄悄地在欢儿心底种下了,她把它埋藏在最隐秘地方,等待合适的时机让它生根发芽,结出世界上最甜的果实。
欢儿能实现她的愿望吗。
在卢家已近三年,欢儿盼望的卢少爷终于大学毕业回来了。
虽然说距上次见面仅过了几个月,但欢儿心里像过了几年似的慢长,她心里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见到卢少爷时候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卢仕良为了欢迎侄儿大学毕业归来,举办了一场盛大宴会,黑水镇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宴席摆了十几桌,卢家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片奉承祝贺之声。
咱们黑水镇第一个大学生啊……
开义哪,在前清算不算中进士了?
吉富秋拈了一块红通通的火腿塞进嘴巴里,端着酒杯走到卢开义面前。
卢开义连忙站起来说,大叔,这个不好比,大学毕业还有硕士,博士,知识的路没有尽头。
吉富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卢仕良站起来举起酒杯对来宾说,感谢大家光临,咱们黑水镇不止一个大学生,杜老爷家崇武也大学毕业了,因为有事暂时没有回家,今后还会有更多人念大学的,为了这一天请大家干杯。
哎呀,崇武也毕业了,可喜可贺,众人争相对杜少强一家敬酒。
卢开义穿一身白色西装,打着一条红色领带,英姿飒爽站起来说,感谢各位光临,在此时此刻开义有几句话想讲,各位,抗日战争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我们能坐在这里欢聚一堂,可不能忘记了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將士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小学校那里有办捐款的人,不介意的话请各位捐献一份力量以表对抗战大业的支持。
杜少强说,捐,应该捐,新来的赵校长跟我说过这事,捐多捐少自愿,作为一乡之长,我带头捐献法币一千块……
院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吉富秋用力掐了一下自已大腿,我耳朵没听错吧,我的天,一千块?相当于同等大洋啊。
稍停一会,众人纷纷表态愿意捐款,卢开义满意的笑了。
欢儿站在卢母身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卢开义,心里对卢开义崇拜之情让她浑身竟然有些发抖,为卢母倒酒手都是哆嗦的甚至把酒洒落桌上。
卢母看了欢儿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欢儿哪,听他们愿捐款你激动啥……
一句话让欢儿不知如何回答她。
应酬忙碌了几天,卢开义终于有时间来找欢儿聊天了。
后花园里桂花已经开始凋谢,细小的花粒落在地上如同一动不动的黑蚂蚁,鱼池中还残留着几朵开败的荷花,枯萎的荷叶中间结出了两个并蒂莲有气无力仰望着夕阳西下蓝天。
欢儿红着脸低着头无语地把一块绣着蝴蝶的手绢不停地从左手换右手,欢儿每次跟卢少爷见面都是如此开头,因为她不知开头应该说什么才好。
卢开义笑了,欢儿,你太纯善了……
卢开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欢儿抬起头看了看卢开义,他变了,不光是外貌上有一种冷凝成熟表情,欢儿明显感到他似乎心事重重,欢儿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像貌秀丽的知识女性站在卢少爷后面微笑地望着自己,她心里五味杂陈,憧憬着的美好梦境一下被击得粉碎,那种绝望的心情就像三年前遭過到百年大洪水在惊涛骇浪中的无助与随波逐流一样。
她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用一种强装镇静语气好像不经意地问:“卢少爷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卢开义沉思着,他对欢儿的心事洞若观火,当一个女人把全部心思放在心仪男人身上时会不顾一切表现出来的,那怕让她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但欢儿不敢,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多少相思多少情,化为点点斑竹泪。
怎么说呢,卢开义用手指了一下历经多年风霜仍显得豪华厚重的卢家大院,它像一所腐朽城堡散发着霉烂的空气让人窒息,欢儿,你应该离开了,回到黑水河母亲身边享受自由空气,不要把美好青春葬送在这封建家庭的桎梏里……
卢开义的话如同一个炸雷,欢儿呆住了,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
少爷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用一种无奈悲凉的口气说,当年说好当丫头四年抵债……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卢开义下意识搓着双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欢儿,我是为你好,难道你想留在这里一辈子服侍人。
卢开义说得很委婉。
少爷,这就是你今天想跟我说的话吗,欢儿用手绢擦了擦眼泪,你回来了就让我走,好的,欢儿没有这个命,待我跟老爷说一声就走,欠下的债会还的……
欢儿神思恍惚言不由衷说。
其实我早该回去了,眼前的一切,花园里金鱼池,盛开的菊花,月季在欢儿眼里完全变了样,她的心情就像洒在地下枯萎已经变成泥土的桂花,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一片痴心换来的是针刺般的话,欢儿仿佛一下清醒了。
少爷,谢谢你几年来对我们家关照……
她故意不说对“我”的关照。
卢开义有一种想拉一下欢儿手的冲动,告诉她自己真实想法,手伸了一下又缩回去了,他怕欢儿产生更大误会。
你把我看成什么样人了,不怪你,只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卢开义竭力解释着。
是我自己太痴情还是想得太多了,是呀,卢少爷从来都是把自己当作妹妹对待,并没有表示其它的,欢儿在心里用了一个“情”,“原谅”了卢少爷。
其实我也该回家了,卢家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卢少爷,别生我的气。
卢开义哭笑不得,欢儿,我最近事情有点多,在家待不了几天,过天我再跟你详谈。
卢开义看了一下表,时针已经指向五点。
欢儿说你忙吧,老太太找我有事了,我去服侍她……
卢仕良对母亲催自己取二房的话越来越烦,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再说了,开义不是卢家的后代吗。
卢母核桃壳似的脸上堆满了愁云,开义是你侄子,你是你,桂花多大了,你那个媳妇还是没有怀上第二胎,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难道要等我死了还是要等你那个媳妇开口才娶二房吗。
卢母话里有话,对牟氏的不滿表露无遗。
卢仕良倒不是不想娶二房,他要跟杜少强一样找一个像娣来那样的女人,只不过没有把心事说出来而已。
家里几个丫头看上那个娶那个,这么简单的事被你搞得我心都操碎了,哪天抱上孙子我眼睛闭了才放得下心。
卢母絮絮叨叨的说。
“妈,开义不是你孙子吗,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卢仕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是是是,但开义是大房,你的孙子呢,好吧,你自己不上心,娘会操心的。
卢母生气的说。
欢儿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成熟了,卢母看欢儿的眼光也变得暧昧起来,加上欢儿温顺的性格让卢母下定了决心,为儿子娶欢儿做二房,了却自己一番心事。
但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欢儿性格温顺,实际上她错了。
欢儿看卢老太太郑重其事的点上油灯,恭恭敬敬在一座观音像前燃起三柱香,跪在地下磕了三个头,坐起来手敲木鱼,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喃喃念起了经。
听了快三年了,欢儿还是觉得她念经的声音像夜里蚊子嗡嗡声,看她那一副虔诚样子好像真有灵似的。
念完经卢母对欢儿说:“欢儿呀,来我家几年啦,我算算,吃十九的饭了。”
她装模作样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三年了,卢家待你不错吧。
卢母眼里闪着捉摸不透的目光,像一只饥肠辘辘垂涎欲滴的母狼,跑到羊舍前用一种邪恶声音喊着:小羊小羊多漂亮,外婆回来啦……
希望和寒意在欢儿心里升起,卢老太太想说什么,欢儿心里砰砰乱跳,肯定与自己婚姻大事有关。
卢母拉起欢儿手摩挲着,你瞧瞧,一看就是享福的手,葱芽似的,跟唐雅琴那双手简直一模一样,欢儿呀,提亲的把你家门坎都踩断了吧。
欢儿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说,看老太太说的,我一个穷人家女儿……
你呀,人穷命不穷,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卢母用手梳理了一下稀稀疏疏的头发,谁不愿生在富人家,嫁入豪门也是机缘,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卢母挑明了自己意思。
老太太的意思是……
欢儿心慌意乱的问了一句。
卢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今天就把话说明了吧,欢儿姑娘,你是知道的,老爷到现在只有桂花一个女儿,至今桂花娘没有再怀上,看来是不会生了,想嫁他作二房的人排着队呢,别说老爷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仕良说了要找一个像你这样的,这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卢母说得不伦不类,欢儿家近在咫尺,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有他儿子卢仕良跟本没有说过要娶欢儿一样的人这种话。
欢儿没想到卢母说出这样的话,先还以为是为卢开义提亲呢,她强忍着,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原来他们对自己这么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欢儿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白得没有一点血丝,她的整个身子就像掉进一个冰窟窿刺骨透心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卢母供奉的观音菩萨此时仿佛变得狰狞不堪似乎在嘲弄的看着自己。
闭上眼睛养神的卢母此时在欢儿心目中是那样的阴险恶毒,就连卢老爷也成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伪君子。
三年前洪水冲毁了家里一切时候,如果卢母提出让她当二房抵债她可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如今别说欢儿有了自己的主见,就是看到黑水镇那些有钱人家小老婆的日子,她也绝不会答应卢母提出的要求。
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老太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欢儿不敢自己作主。
那还不容易,卢母睁开眼睛高兴的说,过会叫你娘来一下,我亲自跟她说。
她以为欢儿答应了。
欢儿想起几天前回家,卢母叫她多住几天再回来,正猜疑卢母是什么意思,今天终于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欢儿跟卢母说回去一转,卢母眉开眼笑,心里想,谁不想有这样好事从天而降,去吧,去吧,跟你娘聊聊就说过天就有媒人上门了。
吃了晚饭,欢儿心神不定的走出走进,杨二婶问她:“欢儿,给是板凳上有刺,你咋坐立不安的。”
欢儿说:“那里,我在想,小春大了,也该给他说媳妇了。”
杨二婶说:“自己碗里汤还没吹冷,就操心别人的事了,小春还小呢,急什么急,你快满十九了,你不急,我跟你爹急,前几天吕家找媒人为他儿子提亲,你不答应,我们也不敢回复人家,吕家小伙子不错,家境也可以,又是本地人,最合适了。”
欢儿听了不啃声,一副心不在焉样子。
杨二婶叹口气说:“你跟妈好好说说,是不是心里有人。”
夕阳西下,黑水河波光粼粼,一缕阳光恋恋不舍的终于落下了帷幕,欢儿心潮起伏跌宕,她声音微微颤抖着,妈,你请爹进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老头子,老头子,放下你的渔网进来一下。
来啦来啦,什么事乍乍乎乎的。
老杨头放下补好的渔网,点着老旱烟吧嗒吧嗒吸着进来了。
女儿有话要跟我们说哩。
说吧,什么事。
老杨头蹲下身子说。
爹,娘,有大事……
欢儿才开口脸就红了,那是带有愤怒情绪变化产生的表情。
卢老太太想叫我嫁给卢老爷当二房……
欢儿直接把话说明了。
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杨二婶睁大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老杨头停止了吧嗒,老旱烟冒出最后一缕青烟闪着红光的烟头悄无声息灭了。
我的天哪,这是咋回事呢,杨二婶咕噜着,心里激烈的斗争着,就像有两只手把她的心一会往左边拉一会往右边拉,权衡利弊之难让她一时没了主意。
老杨头拿出火镰重新把旱烟点着吧嗒吧嗒吸了几口。
欢儿摇了摇头,泪水掉落下来,我能说啥子,我告诉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它我还能说什么。
欢儿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懑。
杨二婶心想,以卢老爷的为人欢儿嫁给她一定能得到善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家里生活环境将彻底解变,成为人们艳羡对像,虽说当小老婆有点不好听,所得比起所失那又算什么呢,但这事还需欢儿自己拿主意,她不愿意的事跟她爹一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杨头把烟袋往地下使力磕了两下别在腰带往外走,没事我去收拾渔冈了……
杨二婶气急败坏的说:“话没说完你就要走,是你那破渔网要紧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要紧。”
你个老婆子,你说呢。
老杨头对杨二婶的唠叨早已经习惯了,他坐下来拿起几个鱼钩拴起来。
欢儿,你自己咋想的……
杨二婶拿不定主意,想了半天还是问问女儿自己的想法。
我,我,不愿意,欢儿抬头望着爹娘说。
哎,那个卢少爷不是对你很好呀,杨二婶早听女儿说过卢开义的事,卢老爷能换成卢少爷就好了。
妈,你想到那去了,卢少爷对我没说的,比对他妹子桂花还好,人家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想多了。
是啊,卢少爷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小姐,不过论长相,谁能与我家姑娘比。
杨二婶显得愤愤不平。
卢老爷不是这样的人……
老杨“啪”的把手里鱼钩摔在桌子上,不小心一个鱼钩刺进肉里,手心里立时渗出了血,欢儿连忙帮爹爹把鱼钩取出来,倒刺疼得老杨头呲牙咧嘴。
卢老爷说什么了吗,老杨头从烟袋嘴里抠出一坨烟屎涂在伤口上。
只是卢老太太跟我说的,还没见到卢老爷,欢儿不知爹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老爷要是这样的人,算我眼睛瞎了,欢啊,回家吧,欠卢家的钱勒紧裤腰带也要还上,这个姨老丈人我当不了。
老杨头没有任何犹豫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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