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夜渡

时间流转，果然在子时整，冰晶突然爆裂，在帐篷上投射出缓缓移动的图案。洛明川用炭笔描摹时意识到，这不是任何已知的星空，而是倒悬的龙脉地气走向。

图中标识的“死门“位置，赫然是玉门以西锁阳城遗址。

秦九郎蹲在玉门关残垣下，用鲁班尺丈量星图投影的轨迹。“向西北一百七十里，途经五处烽燧...“少年在沙地画出路线图，“但西域水道记说这条古道早被流沙吞了。“

洛明川摩挲着半枚玉带钩，突然将钩尖刺入霍小玉的酒壶。浸泡智齿的液体渗出，在沙地腐蚀出荧光脉络：“跟着尸盐走——唐代商队用腌尸的盐粒标记安全路径。“

“走尸道要趁月晦。“曲娘子倚着残破的经变画，水晶镜片折射出驼队残影，“寅时三刻尸盐显形，卯时流沙回填。“

月光下的戈壁滩，被盐渍标记的路径旁堆叠着人形沙丘。每当驼铃响起，沙丘便坍露出森森白骨。霍小玉剖开一具骸骨：“胫骨有骆驼刺划痕...是开元年间遭遇沙暴的波斯商队。“

曲娘子突然挥刀斩向虚空，金铁交鸣声后，半截锈蚀的吐蕃箭镞落地：“小心！这些骨头会射箭！“原来白骨手指紧扣的机弩，仍保持着临终守护货物的姿态。洛明川叹道“一生行商渔阳路，日行驮马夜宿渡。

劳劳碌碌为几何。死后尤把金银护”。吟罢只觉岁月蹉跎感慨良多。随后拿出洛阳铲在地上戳了戳既然遇上便是有缘随招呼九郎把那具尸骨下葬。曲娘子在边上念了片刻经文与以超度。

途经第三座烽燧时，残存的夯土墙上嵌着各朝诗碑。洛明川随手一一触摸，直到触动一方从军行刻石，诗句突然流动重组：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鬼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锁阳终不还

“看'鬼门关'三字在渗血！“秦九郎说道。血迹蜿蜒成箭头，指向东北方隐约的城郭轮廓——正是被暮色染成暗红的锁阳城。

曲娘子却洒脱的笑道“甚好我等已身在劫中。冥冥中自有气运引导。拿出随身金算盘用五五之术卜算起来。少顷

言道“汛兑鬼宿之像迅速通过则吉，缓则事沉”。秦九郎嘀咕道“天天算的狗屁不通，还挺能装样子的，此次出行小爷三天拉九泡。一顿不少你说怎么个吉法”话音未落脑袋上挨了个爆栗洛，洛明川骂道“这一路上但凡有点古怪的东西你都放嘴里尝尝咸淡，没被毒死已经是祖师爷保佑了。回去记得给祖师爷上香，不然包你一天拉九顿。秦九郎反而呐呐道”若是一天拉九顿能换得师父咳血宿疾痊愈拉死也值了“洛明川听得心中一暖。正待教训九郎几句，忽然脸色一变伸手一把揪住秦九郎向他胸口抓去秦九郎连忙躲闪道”师父原来你好这个调调，弟子恕难从命“。洛明川哼了一声左手一式鱼龙摆尾格住九郎双手，右手一招叶底藏花以肘击破中宫顶住胸口膻中穴，略一用力秦九郎顿感气闷双腿一软随放弃挣扎。洛明川趁机解开外衫

目光对准胸口仔细观察良久，见并无异样。暗道难道是我多虑了，少年却高叫道“师父在这荒郊野地呆久了得赶紧赶紧找个师娘了，不然徒弟屁股不保”洛明川一时气结涨红了脸训道“鲁班书诡异莫测，书上寻常术法也就罢了只压胜之术切不可用，不然祸返己身遗毒无穷”曲娘子半依驼峰，露出一个撩人的姿态嗲声道“小女子可入得哥哥的眼麽。”洛明川哈哈大笑“蒙曲姑娘不弃，看得上洛某人，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现在月朗星稀你我在此地行了合卺之礼。我也不要你嫁妆你也免了我的债务可好”。秦九郎一旁作揖道“恭喜师父贺喜师娘，祝二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曲娘子却涨红了脸怒骂道“想得美，想借成亲赖账门也没有。就算成亲欠帐一分也少不得，利息另算彩礼加倍”洛明川摸摸鼻子佯装叹道“那就只能怪洛某无福娶不到这西域第一美人了。”秦九郎忙安慰道“什么西域第一美人，西域第一财迷罢了。咱不稀罕。曲财迷认钱不认人错失我师父这般良配只怕要孤独终老。”话音未落只听哎呦一声只见秦九郎捂着脑袋疼的直吸冷气。曲娘子手上把玩着随手从地上捡起的石子怒道“我与你师父谈婚论嫁哪里轮得到你这贫嘴的小杀才聒噪，按我们栗特人的规矩，族女不嫁欠债夫。再敢胡言定敲的你满头金包扮佛祖”秦九郎不甘示弱躲在霍小玉身后探出脑袋扮个鬼脸“曲财迷小爷也不是好惹的，以你的财迷加跋扈若惹急小爷定要咒你一世无夫。”说罢撒腿就跑。众人笑骂一通加紧赶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悦君兮....”霍小玉看着三人背影低声哼唱。眼中的温柔透着一丝决绝。

一行来到锁阳城三十里处，青铜沙漏突然剧烈震颤。漏中金沙凝成小人在沙地狂奔，每一步都踏出燃烧的龟兹文：

戌时三刻，千棺启，万诗焚，龙脉熄。

洛明川剧烈咳嗽时，右手无意识按在左胸旧伤处。粗麻衣料下突然传来异样触感——那是霍小玉上月在烽燧台为他缝补箭伤时，偷偷绣在内衬的星砂纹路。借着篝火细看，褪色麻布上歪斜绣着"山有木兮木有枝"，星砂在补丁边缘拼出半阙《越人歌》。他想起那夜霍小玉指尖被银针扎出的血珠，此刻竟与咳在绢帕上的血迹同样猩红。洛明川咳着血用星砂测算：“离戌时只剩...两个时辰！“他割破手掌涂抹驼眼，队伍顺着发狂的骆驼冲向夜幕下的锁阳城。霍小玉发现所有骆驼瞳孔都映出倒悬的城楼——那是镜像龙脉的入口。

众人正打算急奔而至曲娘子却道”不急一路行来人困马乏已成成疲兵之势，此时如果有变恐难应付。前方有废弃驿站不如略作休整。“众人来在驿站，只见满眼凋敝，井栏半塌山墙破，屋檐漏星冷灶锅。几间危房强站立，屋内犹藏蛇鼠窝。众人不敢进入只在墙外休整。

霍小玉在驿站山墙下熬药时，听见墙根传来童谣：

"月牙泉，星砂漩，谁家娘子补苍天？"

"阿嬷，星砂是甚？"梳双髻的小丫头舔着黍米饴糖。

裹回鹘头巾的老妪掏出纺锤："喏，就像这穗头——"她扯断线头任其飘散，"每粒星砂都是文人临终的执念化的，你太爷爷走那夜啊，屋里的《楚辞》突然自燃，灰烬里蹦出好些发蓝光的砂子..."

秦九郎蹲在井栏偷听，洛阳铲突然戳到硬物——半块刻着"天地玄黄"的描红帖。残页夹层掉出张泛黄药方，竟是霍家族人的手迹："龙脉将死，当以诗魂为引，玉髓为媒..."少年默默将药方踹人怀中。掏出一块蜜饯少年心满意足的将波斯蜜饯囫囵塞进口中时，舌尖突然尝到熟悉的蜡味。五岁那年在龟兹奴隶市场，他就是靠舔食商队丢弃的糖纸熬过寒夜。被烙铁烫伤的左手腕隐隐作痛，记忆中糖纸的蜂蜡混着血锈的滋味，竟与此刻蜜饯外裹的葡萄叶惊人相似。少年突然蜷缩成胎中姿势，仿佛这样就能护住怀中偷藏的半块饴糖——就像当年护住母亲被拖走前塞给他的最后半张糖纸。夜风吹拂着少年泛起星白的发丝连连打了数个冷战后

秦九郎起身对洛明川道“师父，昨夜守夜时看到个戴青铜傩面的怪人，在沙丘上画星图。“说着用洛阳铲挑起片沾着酥油的彩帛。"

洛明川瞳孔微缩——这是吐蕃密宗祭祀用的五色幡碎片。他望向西方天际，启明星位置隐隐发散着不易察觉的佛光。

霍小玉在井栏处打水，发现井内早已干透了。借着月光到发现井壁上刻着一行发着淡绿微芒的西夏文忙叫众人来看。洛明川看了一眼念道

沙吞驼铃远，血浸黄沙哑。

众人一时不解其意。正在纳罕之时忽见前方不知何时大雾弥漫。众人不敢怠慢即刻往锁阳城方向出发，不多时走入雾中只见得前方影绰绰有座城门，一行随即进入。洛明川的右脚踏入城门残垣时，鞋底突然陷入湿润的土壤。腐殖质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废墟瞬间复原为天宝年间的军事要塞。城头唐旗猎猎，士兵用枪尖在夯土墙刻写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小心流矢！“霍小玉拽开愣神的秦九郎——一支刻着“陇右道“的鸣镝擦过少年发梢。他们看见城内的自己的幻象。洛明川身着明光铠教授士兵孙子兵法，霍小玉在伤兵营用千金方救治伤员，而秦九郎正用鲁班尺校准投石机射程。

“那是诗魂记忆...“洛明川的沙漏突然逆流，“我们正在吸收开元年间的战争诗魂！

秦九郎叫道”难道是鬼上身，早知道该让洛阳老乡教我两招神打防身“

霍小玉蘸着酒液在沙地勾画：“诗魂非鬼非神，乃是文人墨客临终时的执念所化。王昌龄'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残魂能唤醒戍卒俑，李太白'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逸魄可引动星砂。“

她遥指月牙泉陨石裂缝：“龙脉乃地气所聚，其衰则河枯城陷。三日前凉州地震，正是锁阳城龙鳞脱落的征兆。“羊皮卷上的西夏文突然游动，拼出残句：“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霍小玉擦拭着酒壶内的二十八颗智齿，齿面浮现出星图残影：“知道这些牙齿为何发光？“她将酒液泼向沙地，星砂腾空拼出敦煌飞天，“诗魂燃尽后会化为星砂，是文明最后的骨灰。“

秦九郎抓起一把星砂，砂粒中浮出残句：“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他触电般松手：“这些砂子在哭！“

“正是。“洛明川的青铜沙漏漏出星砂，在空中凝成龟兹古文字“劫“：“三年前龟兹佛窟大火，三百卷佛经的诗魂化为星砂——你看这砂粒中的金粉，是抄经僧融化的金箔颜料。“

当众人穿过瓮城时，空气骤然阴冷。锁阳城化作党项人的葬仪场，数千口黑漆棺椁悬浮空中，棺盖刻满西夏文孝经经文。秦九郎舔到棺盖上的字迹舌尖泛起腥甜：“是尸血写经...他们在用经文镇压龙脉怨气！“

霍小玉的酒壶突然变得透明，二十八颗智齿在壶中燃烧成靛蓝色火焰。秦九郎惊恐后退：“齿面在渗血！“

“不是血，“霍小玉将酒壶倒悬，“是诗魂燃尽的星砂。“燃烧的智齿化作银蓝色砂粒，在壶内凝成方向罗盘。四颗刻着《霍府家训》的智齿组成指针，直指中央棺木：“看棺底！“

众人俯身时，砂粒从壶口泄出。秦九郎的瞳孔突然映出星砂中的残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触电般缩手：“这些砂子在咬人！“

“当然会咬，“曲娘子用金算盘接住星砂，“霍家灭门那夜，八十七口人焚尽诗书抵抗，这些智齿上的家训就是最后的火种。“她指尖拂过的砂粒突然重组，映出霍家家主临终刻在梁柱的血书：宁化星砂守故土，不教胡马度阴山

众人不曾看到霍小玉握刀的手已攥的发白。

每具棺材下方都连着青铜管，正将尸血泵入地宫。曲娘子挥刀斩断铜管，喷涌的血浆在空中凝成献诗

夏圣承天运

诗魂镇八方

若得龙渊剑

万世不倾亡“

洛明川剑尖挑起棺底青铜管，涌出的尸血与星砂相融，在空中凝成的献诗陡然蜕变：

夏圣承天运四字燃成灰烬，星砂重组为文明承天运

诗魂镇八方的“魂“字坍缩成墨色星砂，拼出敦煌藏经洞的轮廓

当“若得龙渊剑，万世不倾亡“完全显现时，所有砂粒突然暴起，

“星砂者，诗骨也。文人燃魂为炬，其灰烬可照千古

随着血浆凝成的诗篇洛明川左手托着的的沙漏忽然投射出无数道七彩光芒照射在右手持的剑上，洛明川忙横剑观瞧只见剑脊上映射出一道道幻象。

一道显示：他身化青铜巨树，枝干刻满各文明遗诗

另一道：霍小玉的骨灰烧制成青瓷瓮，封印《璇玑图》

第三道：秦九郎双目失明，用舌尖血修复《永乐大典》

最骇人的是第四道——锁阳城地宫喷出诗魂岩浆，将整个河西走廊烧成焦土。洛明川看见自己的结晶化残躯在岩浆中沉浮，手中紧握的半截龙渊剑上，血诗正逐字消失。

这不是预言...“洛明川用沙漏破放出的微光冲开时空裂隙，“是正在发生的无数种未来！“他在裂隙中看见九百七十三个自己跪在青铜巨树下，每个都在心脏位置插着半截断剑。

这时曲娘子高叫道”时辰将过“洛明川一边咳血一边伸手摸向青铜沙漏。

霍小玉拿出一枚死人指骨咬牙道”我来“，发动秘术食指指尖发出青白色微光。

她口中念念有词用尸骨指甲在酒壶表面刮擦转眼功夫竟现出一副缩微的锁阳城剖面图：“地宫入口在地脉中段偏差七度处“说罢把八宝转芯壶中的酒液洒向空中用火绒点燃。霎时间青绿色的酒液竟燃放出赤黄色的强光驱散了大雾。霍小玉叹道”最后一壶犀照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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