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香旧梦

银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蜷缩在寝宫角落，数着琉璃地砖上的蟠龙纹。第三十九条龙的尾巴缺了片鳞，像极了他腰间玉佩的裂痕——那是去岁上元节，我为他挡下刺客时摔坏的。

"张嘴。"鎏金护甲抵在唇间，太子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他指尖捏着的药丸泛着熟悉的幽蓝，是华氏新炼的"牵机引"。

我乖顺地仰起头，喉结滚动时扯动锁骨处的烙印。那里原本该有朵优昙花，如今被虎符烙痕覆盖得面目全非。药丸滚入喉管的瞬间，记忆突然翻涌——

"别动。"年轻三岁的太子执笔在我腕间勾画，朱砂混着龙涎香渗入伤口。那日我刚为试毒呕了血，他竟亲自调了药墨为我刺青。

笔尖游走处绽开朵朵优昙，他眉心的褶皱比现在浅些："这是南诏进贡的凤血砂，可镇百毒。"腕间突然传来刺痛，他竟在花蕊处点了个小痣："孤的印记。"

窗外飘着柳絮，我数着他睫羽投下的阴影，偷偷藏起染血的帕子。那时他尚不知晓，我早将试毒的银针换成竹签，怕他听见金属入肉的声响。

剧痛从五脏六腑炸开，我蜷在波斯地毯上抽搐。太子冷眼看着我呕出黑血，手中把玩的正是当年那支朱砂笔。笔杆上的缠金丝已褪色，就像他此刻的声音："当年你说优昙最耐寒，原是在讽我？"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香囊，那里面装的优昙花籽，还是我亲手晒的。喉间的血腥气突然变得甜腻，恍惚又回到那个夏夜——

蝉鸣撕扯着暮色，我赤脚蹲在药圃里挑拣花籽。太子突然从身后将我罩进披风，龙涎香混着酒气拂过后颈："怎么不穿鞋？"

脚踝被握住的瞬间，我险些捏碎掌心的优昙。他竟用锦帕裹住我沾泥的脚，鎏金护甲划过脚背的旧疤："日后这些粗活，交给宫人。"

夜露沾湿了他的发梢，我偷偷将他垂落的发丝绕在指间。那缕头发如今还收在妆奁底层，与母亲留下的银簪锁在一处。

"说话！"玉枕砸在肩胛，碎瓷扎进旧伤。我挣扎着去够那片碎玉，却被银链扯回原地。太子掐着我的后颈按向铜镜，镜中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看看你这副模样，可还配得上孤的朱砂？"

血污模糊的胸膛上，那朵优昙早已溃烂成疮。我望着镜中他猩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去岁生辰那碗长寿面——

雪粒子敲打窗棂，我跪在膳房偷咽冷粥。忽有玄色大氅兜头罩下，太子拎着食盒挑眉："东宫缺你饭食？"

素面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竟记得今日是惊蛰。银箸挑开葱花，底下埋着颗浑圆的荷包蛋："吃干净。"

我数着面汤里漂浮的油星，突然被捏住下巴。他指尖沾着药膏抹过我干裂的唇："慢些咽。"那药膏带着优昙香，后来才知是番邦贡品。

"咳咳..."黑血溅上衣摆，我慌忙用袖口去擦。他忽然暴起将我拽向屏风，鎏金护甲撕开中衣。后背撞上冰凉的琉璃面，裂缝中渗出丝丝寒意。

"当年你在这屏风后为孤更衣，"他咬住我肩头溃烂的优昙，"也是这般温顺乖巧。"疼痛从伤口直窜天灵，我却笑出声来。那日他沐浴时遇刺，我扑过去挡剑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忠犬。

水雾氤氲的浴池边，刺客的剑尖已触及他心口。我赤手攥住剑刃时，想的竟是这双手昨日刚为他系过衣带。

"不要命了？"他捧着我的手呵气，血珠滴进池水绽开红莲。太医颤抖着剪开皮肉时，他忽然捂住我的眼："别看。"

缠上纱布的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后来每逢阴雨天，那伤口都会发痒，像极了他呼吸拂过耳畔的酥麻。

银链突然勒紧咽喉，太子将我拖到窗前。积雪的梅枝戳进掌心，他贴着我的耳垂冷笑："瞧，你救过孤七次。"温热吐息与当年浴池中别无二致，"可华府的密报，也是七封。"

我望着梅树上系着的红绸，那是他去年亲手绑的平安符。此刻被积雪压得垂下头，像极了喜堂上折断的合欢枝。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我对着雪地呕出一口心头血。

殷红在素白间绽开时，他瞳孔骤缩的模样，与发现我偷换毒药那夜重合。我摸索着去抓他衣角，却被佛珠砸中手背。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四散飞溅，有颗滚进我袖中，刻着极小的"照"字。

佛堂青烟缭绕，我跪着擦拭他母亲的牌位。太子突然将佛珠套在我腕间："刻了经文的，能镇痛。"檀木珠子贴着试毒的新伤，他说这话时耳尖微红。

后来每当我疼得发抖，便偷偷摩挲那些刻痕。直到某日发现"照影"二字藏在经文里，那夜我抱着佛珠蜷到天明。

"你以为这些把戏能骗过孤？"他碾碎我指尖的菩提子，木屑混着血水往下淌。我望着妆奁方向，那里锁着他送的所有物件，此刻正像把钝刀搅着肺腑。

更漏声催到三更时，他终于拂袖而去。我爬向那片染血的雪地，从梅树下挖出个瓷瓶——里面装着七封密信的灰烬，混着去年晒干的优昙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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