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鲸的文明与人的文明

被打开的数据阅读器缓缓将幕布如水中的光帘投散下来，以阅读器为中心，光线由明亮向四面八方转暗淡而去，难以看清整个房间的边界和形状，任青蓝发现易族真的喜欢给每块公共区域都设置一个昏暗的地带，程易曾说易族有避光的习惯，看来所言不虚。不过，“你站得位置是不是太靠近屏幕和光源了？快过来些吧。”她知道程易讲的正确，可她对那些并没有实质性的概念，过往二十几年，她都只是个活在自己身边的世界里的小人物，比起那些辽阔的大理念、大道理，她更关注自己的脚下，宇宙离她太远，远到小小生活就能轻易的把她夹死了。

“放心，避光不是易族绝对的共通性特征，‘易族’现在通常作为由神族统领的多族群的共同名称出现，有的族群畏光性强，有的则比较弱。而且我小时候就专门接受过克服性训练，”程易操作着屏幕下的案板说道，“既然提到地球人以为的外星文明，干脆从灰人讲起好了，虽然易族和灰人已经是多年的老对头，但是看来我们还是要正视灰人在地球上的影响力，他们凭那副鬼样子几乎要占据地球人对‘外星人’的认知了不是？”想起来程易就觉得无奈。

任青蓝期待得猛在头盔里点头，结果额头狠狠磕在眼前的透明屏幕上，疼得她飚出眼泪。

程易决定和任青蓝坦诚易族与灰人在地球上的争霸史。她默默把图片影音关掉，只将文字给任青蓝看，除了不想贸然叫任青蓝发现易族人的真实样子外，不愿再三审视灰人的实体图像也是另一大原因。为了大家都好，程易想。

这导致任青蓝边阅读边吐槽易族的排版，东一块西一块凑在一起实在是乱，殊不知现在乱糟糟的效果是程易屏蔽图画之后留下的残余物。变阶记录储存的历史数据与下六阶相比属于相当客观的，任青蓝看得惊奇，倒是既没有特别相信易族的“史书”，也不含丁点怀疑，她单纯是没有了想法，除了吃惊她并不知该作何感想。完成粗略了解后，她甚至对外星文明都有点失去兴趣，她的关注重点集中于地球、尤其是中国历史本身，她产生了新的疑问——传闻中的虞朝是否真实存在过？易族曾经的到访也没有记录下关于虞朝的蛛丝马迹吗？她问程易。程易听到后，给了一个出乎任青蓝意料之外的答案，程易说：“我想向你解释的是，易族，加上灰人，对地球文明的影响都没有相关历史数据信息辑录中描写的那样大，我曾经看过灰人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录，夸大‘我文明’对于异星文明的影响可以说是两族的通病。还有一点是若无特殊事件发生，‘我族’通常不会记录异星情况在册，即使记录过，不过几千年就会被当作臃肿信息清扫掉了，你说的‘虞朝’根本无法查询。至于你刚刚看过的那些东西，只需知道易族曾和灰人到过地球并发生竞争性活动，而在此期间少部分地球人类也是见证人即可。”程易某些时候十分乐于给易族拆台。

“所以外星文明根本，啊不对，是几乎没对地球产生太大影响是吗？”任青蓝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写史书这件事上，外星人也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习惯吗？

“倒也不尽然，”程易无所谓任青蓝怎样想，“我的发心是把最真实的历史的讲给你听，所以在你面前，我不光会否定易族和灰人对地球没有那么夸张的影响，也会如实告诉你地球和人类曾被另一个文明深深影响过，这个文明在易族和灰人崛起之前作为强势文明存在多年，曾长久占有着星际霸权地位。此前提供给你的那支针剂，正是源自他们，我们一般将他们统称为水族。喏，我们所在的展厅，所应用到的科技手段和外观设计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你是说水族？”任青蓝惊恐地打断程易的话，她此前听程易云淡风轻地说药剂来自于对水族生命体的科研，她还以为水族约等于水族馆里的“水族”两字，和地球的海洋生物差不大多，任青蓝能想象到的顶多也就是鲸一类的大型海洋动物，结果程易说水族过去竟是霸权文明，而且还对地球文明造成了较大影响，所以，这个“水族”和她理解的“水族”原来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她突然感觉世界还是太荒谬了。

程易认可任青蓝关于荒谬的看法，她一开始知道相关内容时，同样感到了一切的不同寻常之处，她回应任青蓝：“或许换个名字你会更加清楚？在地球历史记录中很常见的一种生物，你们称之为鲛人，也有人叫他们为人鱼？不过‘鲛人’和‘人鱼’两者并不能完全等同，据我所知他们是同一种生物，但是两个不同的族群。另外，地球存在过的鲛人数量要低于人鱼的数量。不如这样，我们把地球上的称呼为‘人鱼’，水族的则叫做‘鲛人’，毕竟水族里人首鱼身的‘人’与鲛人的相似度更高些。鲛人在几十万年前是可见宇宙的统领，当然也有可能上百万年前就是了，人们都说生命起源于海洋……如今水族的历史记录被广泛禁止翻阅，这些事情已不得而知。”

“为什么不能翻阅了？”惊讶归惊讶，任青蓝的思路仍旧直接。

“水族丧失了强势地位前，曾与易族的前人达成协议，水族归统于易族治下，禁止令属于易族前人答应下的条约之一。水族作为强势文明扩张的时候曾留下许多遗迹，而今他们收缩在本源地多年，与外部接触甚少，过往历史的具体情况便更加不清楚了。当下的事实是大部分易族和灰人同样觉得水族文明十分神秘。”程易尽力挑挑拣拣把能告诉任青蓝的事情都告诉她。

任青蓝听着，思绪却九转十八弯地飘回了她的故乡，她脑海中浮现出种种地球人关于外星人的传言，如今都变得多么的不真实！她终于向程易抛出了那个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易族不能友好平等地对待地球人呢，既然到访过地球多次，人类也早就多多少少知道外星人的存在，彼此之间难道不能正常交流吗？易族为什么选择隐匿在地球人中间？”

程易语气淡然：“两个族群的差异是巨大的，你未来会发现，根本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交流，时间过得越长，你见识得越多，越会认可我说的这句话。”

任青蓝忿忿然，程易的态度反而激起她追问的心：“是不是易族认为地球文明太低级，瞧不起地球人？所谓的观察地球生命，可不就是把地球人当作动物观察吗？我见了易族许多文明成果也只能承认易族真的很强大，若是因此你便和我直说，倒也没必要这么委婉。”任青蓝面对程易时而会生出想要撒娇的冲动，如今倒化成一腔委屈了。

“瞧不起，”程易喃喃道，“易族神族一直秉持着极为平等的态度对待除敌对势力以外的任何生命、任何文明，不存在任何歧视。明明地球人中才真正存在着种族歧视。”她反问任青蓝：“鲸也有文明，纵然它们的文明比地球上的人类文明低级，但在宇宙中却已达到可以判定为文明的程度，地球人是怎么看待鲸的呢？动物。在易族的眼中，鲸也是“人”，不是鱼，不被粗鲁地划分为区别于地面人类的‘动物’，易族以真正平等的眼光，公平对待着这两个不同的种族，再反观人类对鲸的态度，人类何曾以平等的心态看待过比自己低级的文明？拜高踩低才是人类的通病。现在平白要求易族友好平等的与地球人沟通交往，你可知，地球文明和易族文明的差距，比鲸文明和人类文明的差距还要大？”

程易的语言在任青蓝面前前所未有的犀利，她将易族比喻为人，将人比为鲸，巨大的文明差距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具象化，直白到令任青蓝难以接受。任青蓝讷讷不能言。鲸也能算是“人”吗？她陷入了茫然无措的震惊中。

“在某些方面，易族与可见宇宙中多种族交往，必然会更加文明，”程易想安抚被刺激到的任青蓝，“此后你会发现易族文化的各方各面都和地球文明有区别。”

任青蓝继续沉默。程易思忖着说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罪到地球人身上，由于地球本身所处的宇宙位置、周边环境等本就和易族相差甚远，地球远离可见宇宙的中心，位于宇宙文明聚集区的边缘地带，而且还在变得离大家越来越远。先天条件上，所处的宇宙环境自然而然决定了它闭塞发展的过去，地球人走向宇宙文明会更加艰难，地球人形成的固有认知体系未来也会成为与异星文明交流的阻碍。不像其他的星系文明早就在积极进行适当的文化交流，吸收彼此的长处，得到共同的发展。尤其是距离较近的星球们，例如犬名星旁边的姊妹星——犬神星，它是在犬名星的夜晚就能看到的庞然巨物，两星之间的交流自古有之，文化发展方向相似。不说这些了，我只是希望你在易族的队伍中能够以平等的心态来看待各种文明。”

任青蓝的第一反应是反驳程易，但程易对地球人的批评使她不敢再贸然开口，便只暗自怀疑，程易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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