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阿莲

“奶奶不是要吃你，奶奶不想吃你！呜呜呜，乖孙儿，奶奶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

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凶性，她完全放弃了防御，朝着那飞旋的头颅伸出双爪。

与此同时，两具傀儡默契配合，左右合击。

“娘，家里吃食不够了，儿子不是故意要送你进山的……” 儿子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娘，能把我儿子还回来吗？” 儿媳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黄皮子老妪没有挣扎，只是徒劳地想将空中那哭泣的小脑袋揽入怀中，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让她发出凄厉的哀嚎，涕泗横流。

曹灵运见状，眼中厉色一闪。手中指诀猛地一掐！

那黄皮子老妪怀中的阿云脑壳突然张嘴，露出细小的尖牙，狠狠咬在她布满黄毛的胸口！

“嗷——！” 黄皮子老妪疼得浑身抽搐，那并非肉体的剧痛，而是源自魂魄的啃噬！

儿子和儿媳的剖杀未能让她动摇，但怀中“孙儿”的这一口，却让她疼地灵魂都在颤抖。

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臂，想要抱住那“哭泣的孙儿”寻求一丝慰藉。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孩童的黄鼠狼脑壳便如一颗熟透腐烂的浆果般，在她收紧的双臂间迸裂开来！粘稠腥臭的浆液和破碎的骨渣溅了她满身满脸。

恶臭的味道令曹灵运都皱紧了眉头。

当黄皮子老妪意识到自己亲手“抱碎”了孙儿残存的头颅时，已经太晚了。

那几分残存的人智随着瞳孔的剧烈放大而瞬间清醒，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绝望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捂着脸，发出不似人声、也不似兽嚎的尖利悲鸣，趴在地上，精神彻底崩溃。

身上的黄毛似乎都失去了光泽，瘫软下来。

“老天爷，我这是……做了什么啊……”

尖利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也就在此时，曹灵运双眸中血光顿时熄灭，如同燃尽的蜡烛，彻底消散。

两具傀儡身上的黑线瞬间崩断，像是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他忍着浓烈的腥臊恶臭，抽出腰间的斧头，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趁着黄皮子老妪心智崩溃、毫无防备，曹灵运高举斧头，瞄准她覆盖着黄毛的脖颈，狠狠劈下！

斧刃带着破风声！

铮！

一道青蒙蒙的剑光，比月光更冷，比闪电更快，毫无征兆地从斜刺里骤然亮起！

那剑光精准无比，后发先至，在曹灵运的斧头落下之前，轻飘飘却又无比凌厉地掠过黄皮子老妪的脖颈。

噗嗤！

一颗覆盖着稀疏黄白毛发、尖嘴圆睁、凝固着无尽痛苦与悔恨的头颅，冲天而起！断裂的脖颈处，污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却没有一滴溅到近在咫尺的曹灵运身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曹灵运的斧头，带着余势，重重地劈在了老妪无头的躯体旁，深深嵌入泥地。

“呃？！” 曹灵运猛地收势，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瘦削挺拔的道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几步之外。

他面容清癯，眼神平淡无波，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剑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的污血正顺着剑锋缓缓滑落，滴入泥土。

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和几缕长须，一派出尘之姿。

这人竟然跟曹灵运长得一模一样。

随着头颅飞起，无头躯体倒地，异变陡生！

周围的山林、雨夜、矮窑洞……眼前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

色彩剥离，线条崩坏，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破碎般的“咔咔”声。

仅仅一息之间，所有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布般片片剥落、消散！

阴冷的雨夜消失了，泥泞的后山消失了，那诡异的矮窑洞也消失了。

他和青衣道士，此刻正站在一个弥漫着浓重土腥味和黄皮子特有臊臭的黄土洞穴之中！

洞穴不大，四壁是粗糙挖掘的痕迹，地上散落着一些枯骨和破烂布片。

那具无头的巨大黄鼠狼尸体，就倒在洞穴中央，汩汩冒着黑血。

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遭遇，那雨夜、山路、活人坟，竟然全都是这黄皮子老妪以自身妖力构筑的的幻境。

青衣道士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

他瞥了一眼地上黄皮子的尸体，目光平淡地转向还在发愣的曹灵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清冷如泉：

“动作太慢了，阿莲。一只快成气候的老黄皮子，也值得你磨蹭这么久？”

被称作“阿莲”的曹灵运，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的无奈，以及一丝隐藏的桀骜。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紧接着，他的身形开始模糊、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动。

黑色的羽毛从他皮肤下飞快地钻出、覆盖全身，挺拔的人形急剧收缩变形。

宽大的孝服如同蜕下的皮囊般委顿在地。

眨眼之间，蹲踞在青衣道士面前的，已不再是人形的曹灵运。

那是一只体型颇大、羽毛乌黑油亮、眼神锐利灵动的——乌鸦！

青衣道士才是真的曹灵运，而这个跟黄皮子搏斗的是一只名为“阿莲”的乌鸦。

阿莲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珠看向曹灵运，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却带着明显情绪的人语：“呱…曹灵运，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老东西的幻境有点门道，怨气又深，哪那么容易杀了他？”

阿莲用喙理了理翅膀下的羽毛，语气带着点得意，“再说了，我这马上就要成了好吧！”

随着阿莲显出乌鸦真身，洞穴里那三具属于儿子和儿媳的傀儡，连同地上散落的破碎衣物，也迅速褪色、干瘪、扭曲，最后“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了三个歪歪扭扭、沾着泥污的——稻草人。

正是“背疴葬病”所用的那种草人模样。

曹灵运对阿莲的辩解和稻草人的变化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具巨大的无头黄皮子尸体。

乌鸦阿莲也扑棱着翅膀飞落到尸体旁边。

曹灵运动作麻利地从身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蹲下身，手指在黄皮子老妪狰狞的头颅眼眶附近虚空画了个符印。

然后用刀尖精准地探入那兀自圆睁、残留着无尽悔恨的绿色眼珠边缘。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极其娴熟。

刀锋轻巧地一旋一挑，伴随着轻微的“啵”声，一颗浑浊中透着诡异绿芒、约莫鸽卵大小的眼珠子，连着些许筋肉神经，就被完整地剜了出来。

阿莲迅速叼出一个曹灵运包裹中早就准备好的、内衬柔软丝绸的黑色小木盒，小心翼翼地将那颗还带着温热血丝的黄皮子眼珠放了进去。

盖上盒盖，一股阴冷滑腻的妖气似乎还试图从盒缝中渗出，但被盒子上隐约的符纹压制住了。

道士则用一块素白的手帕，包裹起另一颗眼珠，看也不看地收进了自己的袖囊。

“尸脊还要吗？”道士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一眼地上那庞大的黄皮子尸体，尤其是那根粗壮的脊柱。

阿莲扑腾了两下翅膀，语气里满是嫌弃：“你要你拿。”

曹灵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黄土洞穴唯一的出口——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暗甬道走去。

阿莲紧随着那抹青色的背影，一同没入了甬道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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