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集采舞弊

“你是说，这次的事情，还是有内斗的痕迹？”张云星问，“不至于吧，安全的事，谁敢拿来做文章，毕竟人命关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宁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透露着一些蹊跷。这么多人，谁都不砸，就砸中沈大师。这个概率买彩票都足够了。”

“有人蓄意的？”张云星不可置信地说，“关宁，你想多了。”

“38层楼，距地面一百三十几米，你能看清地面上走的是谁不？”张云星说，“就算你拿个望远镜，看见了，扔一根钢筋下去，不要说砸着沈大师了，想要砸中一个人都比较困难。就算给你一把枪，你瞄着打也未必能打中。”

关宁沉吟不语。

“关宁，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有点疑神疑鬼呢，压力太大了？”张云星有些担心地问，“其实工地上发生安全事故，经常都是很多因素叠加在一起的。偶然+偶然+偶然，往往是赶巧了就出问题了。所以小概率事件基本不会发生的说法，在工地上不成立。当然，安全管理本身就很差的项目除外。这个项目之前我去过，安全管理工作总体还不错，可能就是赶巧了。”

“是有些压力，但还不至于影响我的判断。”关宁说。

“哎，云星，你相信一种说法吗？就是有一些伟人或巨擘，会在某个时间段集中去世。”关宁突然问道。

“这种情况嘛，也是有的”，张云星沉吟了一下，“世界各国的历史上都不少见，直到近代也有。比如历史上就曾经出现五位蜚声遐迩的哲学泰斗，在短短的两年内先后去世的情况。大夏国的历史长河中，也曾经出现过著名的君王、内阁大臣、元勋等核心成员，在不超过三年的时间内先后去世的情况。”

“难道真的是我多疑了？”关宁自言自语，这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不过这些先后去世的伟人或巨擘，都是年纪大了，自然去世的，有一位都已经88岁了，只不过时间赶的有点巧而已。”张云星接着说道，“要是意外离世，那就另当别论了。”

关宁有些不安地在客厅踱来踱去，张云星不知道关宁在担心什么。沈大师的事，就是一个意外，只是对大夏国而言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或许，像这种大师的饮食起居、日常路线要提前规划好。工地周围本来就容易出危险，沈大师每天经过这种地方，都没有人实际跟着核对一下路线和安全性，也还是有点失职了。

“云星，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关宁问道，“我那位地貌研究所的师兄，他明天过来，我们准备约晚上见面。主要是托他帮着把小白充电的问题，回师门找一下解决方案。另外我也还有点别的事问他。”

这件事关宁上周就说过的，没想到这位师兄居然来的这么快。小白充电的事如果解决了，也就了了一桩心事。看着静静立在角落，一动不动的小白，张云星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自己好像无形中已经把小白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虽然这个蛋仔能量满满的时候，经常也很讨厌。

第二天一上班，张云星就约了那家地产集团集采线索提供者，下午在一家茶社见面。

来人名叫陈挺，是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有点偏瘦，灰色衬衫，灰色西裤，皮鞋，显得干净利索。

陈挺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这家百璇地产集团，旗下大约有八十几个在建项目，为了节约成本，于去年开始推行集采工作。陈挺是一位技术人员，主要负责在集采实施过程中，提供招标文件的关键技术参数，以及参与供应商的实地考察。

这次进行集采的，是保温材料，包括岩棉、石墨聚苯板，以及复合保温板等。考察入围的单位一共有七家，基本上都符合预期的产能和技术性能要求等。临近投标时，集团又增补了一家单位，要求立刻组织考察。

拿到名单后，陈挺发现这家单位是以前跟项目合作过的一家供应商，提供的保温材料厚度不够。另外，据现场的管理人员私下说，B1级的保温板，用打火机稍微点一下就着了，还冒黑烟。当时项目就要把这家换掉，不知道为什么没换掉。

这次去现场考察，陈挺发现实验室就一个人，在那里很忙碌地操作着什么，但陈挺凑近了看，发现机子根本就没打开。

还有保温材料的原材料，这家供应商声称是国际知名品牌，斯达富，陈挺凑近了认真看了一下，商标写着：斯大富。

更扯淡的是，在陈挺他们离开的时候，这家供应商单独找到考察组的每个人，各自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陈挺坚决推辞，这不符合自己的原则。

“后来呢？”张云星问道。

“我把意见客观反馈了，公司也没人听，最终采购小组的考察报告意见是合格。”陈挺说，“我尽到责任就好，也不是我的公司，强摁着别人必须按我的意见行事？”

说到这里，陈挺想起了采购小组的组长，采购部门的负责人。三十岁出头，1米75的身高，在公司女性员工中显得非常出挑。长相清秀，身材极好，据说有一个孩子，但保养的非常好，不太能看得出来岁月的痕迹。可陈挺每次跟她接触时，总觉得这女人有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妖媚感。能力未必多强，经常连很多招采的基本法规都搞不清楚，但就是说话咄咄逼人。

“这家供应商参与投标了吗？”张云星问。

“这边投标是两步程序，一次询价，一次正式投标。询价其实也和正式招标差不多，只是不发公告。”陈挺说。

还挺复杂的，张云星心想，这个公司的规模一般一年下来几百亿的招标，所有的程序都乘以二，没几个单位受的了这么复杂的程序。

“后来这家单位参与了询价程序，排名第八。”陈挺说，“询价阶段我是作为评委参加的，按照我的打分，这家单位是废标，连第八都没有。”

“那后来呢？”

“后来集团有人几次压着我改结果，我屈服了，好像这家供应商的排名也调到了第一名。”陈挺说。

“这个有点离谱吧，从最后一名直接调成第一名。”张云星说。

“唉，我也尽力了”，陈挺说，“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只是个询价程序呀，人家完全可以说，我们就是为了做一下价格摸底，最后公开市场招标谁中标就是谁。”张云星说，“这样审计也查不到头上吧？”

“聪明！”陈挺竖了个大拇指，“张记者很有天赋呢。”

张云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陈挺继续说道：“问题就在这里。询价程序很狗血，但不是正式程序，所以无法追责。而公开招标的正式程序，中标的基本都是询价程序第一名。”

“‘基本’是什么概念？”张云星问。

“约等于100%”，陈挺回答说。

“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张云星问。

“三月份左右吧”，陈挺回答道。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反映情况呢？”张云星说道。

“唉，我始终还是希望在内部解决问题的。我认真向公司反馈考察意见了，评标也坚持原则了。公司不听，我也控制不了，就没办法了。其实小老百姓嘛，得过且过，还要养家糊口。”陈挺说，“本来打算就这样得了，毕竟材料到项目上使用时还要把一道关。可就是因为之前的反馈和坚持原则，集团有人用各种方式打压我，什么远调外地，年中评估降级，这就是不给人活路了。”

“他们在担心什么吗？”张云星问，“贿赂？”

“贿赂应该不会有的”，陈挺笑笑说，“这一套太过时啦，风险也大。现在一般都是权权交换、权位交换、资源置换。”

“比如说，这家供应商是某个更上层领导的关系，我让他中标了，就能保住我的官位，甚至更进一步。或者为我的某个晚辈或小三、小四之类，提前铺好路。”陈挺继续说道，“这两年国家打的严，越来越隐蔽啦。”

“其实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黑暗吧。你要是在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的位置，可能有些关系也无法拒绝。毕竟他们还要为公司的经营负责，为公司这一大帮子跟着自己奋斗的员工负责，大家都拖家带口的。”

“张记者说的是。其实我并不喜欢把人往黑暗处想，也没那么轴，这也是我三月份到现在都没有吱声的原因。大夏人嘛，经常也喜欢自我麻醉，觉得自己向公司反映过了，也算问心无愧。”陈挺说道，“不过把人往死里整，不留活路，甚至这个人并没有威胁，只是不愿意同流合污罢了，这不就很孙子了吗？”

这确实是太过分了，张云星心想，大不了把他边缘化，安排个闲职，为什么一定要砸人饭碗呢？你也许为这一行为想了一百个理由，但内心深处实际上就是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行事邪恶的时候，你已经身处黑暗了，或许会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或许，将来足够幸运，还会有一丝光照亮心境，让你有机会迷途知返。但是人世间的一切财富、地位、华丽的包装，都无法真正给黑暗深渊中的心带来温暖。

“这家供应商之前供应的保温材料，关键指标如燃烧增长速率、烟气生成量，都严重不达标，一旦高层建筑起火，会产生大量有毒烟气，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我下定决心要反映情况的根本原因。”陈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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