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着侯砚卿残破的躯壳和濒临破碎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万载寒冰中的破布,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引来识海深处那片黯淡碎片更加剧烈的、撕裂般的剧痛。左臂的断骨、全身的灼伤、肋骨的刺痛……所有的创伤在极致的寒冷中被无限放大,汇成一股足以碾碎意志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黑暗中流淌的温泉,缓缓注入他冻僵的四肢百骸,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复苏的麻痒。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宁的草药气息(主要是没药和乳香),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与识海碎片同源却又更加温和深邃的守护意志。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体内狂暴紊乱的气息,试图修复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
侯砚卿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戈壁滩冰冷的沙砾或狰狞的雅丹,而是一处低矮、狭窄却异常干燥的石窟。石窟四壁开凿粗糙,没有任何壁画或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风蚀痕迹。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燃烧着某种油脂的陶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混合着草药味的暖意和微光。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和粗糙毛毡的石台上,身上盖着一张带着浓重羊膻味、却异常厚实的旧羊毛毯。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佝偻着腰,正就着微弱的灯光,专注地研磨着石臼里一些深褐色的草药粉末。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粟特长袍,头发花白,编成数条细辫垂在脑后。
“呃……”侯砚卿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研磨的声音骤然停止。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粟特老人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深褐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嘴唇干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褐色瞳孔深处,沉淀着如同戈壁滩般辽阔的沧桑与智慧,此刻正带着一丝温和的审视,静静地看着苏醒的侯砚卿。他的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
“你醒了,守护者。”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粟特口音,却异常清晰地用汉话说出这个称呼。
侯砚卿瞳孔猛地一缩!守护者?他知道?!
“莫苏德……他最后的意志……指引我找到了你。”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指了指侯砚卿盖在毯子下的右手——那枚冰冷的“金鳞令”,不知何时已被取出,此刻正静静地放在他手边的石台上。“老朽,萨珊。曾是‘金鳞卫’驻敦煌‘千佛眼’哨所的医官。也是……莫卡卫长的……旧部。”说到莫卡的名字,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恸。
萨珊……金鳞卫……千佛眼哨所!侯砚卿心中剧震!莫苏德老人用生命换来的,不仅仅是华清宫血路的片刻喘息,更是将他送到了金鳞卫在西域最后的隐秘据点!
“沙海金棺……异香……内卫……”侯砚卿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急切地想知道后续,剧烈的动作却牵扯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别动。”萨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步上前,用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将他轻轻按回石台。“你伤得太重,识海更是濒临崩溃。若非老朽用圣教秘传的‘安魂草’和‘光明引’强行吊住你一口气,你早已魂归‘弗拉瓦希’(灵魂守护神)的怀抱。”他拿起石臼里研磨好的药粉,用温水调和,示意侯砚卿喝下。
药汁苦涩异常,带着浓烈的香料味,但入腹后,一股温和的暖意迅速扩散开来,确实让撕裂般的剧痛稍有缓解,混乱的意识也清明了一些。
“金棺……沉了。”萨珊看着侯砚卿喝下药,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迷迭沙’的香气惊动了沉睡的‘沙之眼’,圣蛇护棺,诅咒之地,凡人不可轻启。内卫吃了大亏,暂时退去,但他们绝不会放弃。康禄山的驼队……除了他本人带着几匹骆驼趁乱逃走,其余人……都死了。”老人的话语平静,却带着血淋淋的残酷。
侯砚卿的心沉了下去。康禄山逃了,这个唯一的、可能知道内卫利用商队夹带违禁品和装备的人证,如同泥牛入海。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几片在沙坑底部拼死抢到的“迷迭沙”黑色根茎,不见了!
“你在找这个?”萨珊从旁边一个陶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蜡密封的皮囊,递给侯砚卿。
侯砚卿接过皮囊,入手冰冷沉重。打开蜡封,一股虽然微弱、却依旧霸道熟悉的甜腻燥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正是那几片风干的“迷迭沙”根茎!这气息,瞬间将他拉回长安曲江池畔那个上巳节的夜晚,拉回霓裳娘子在妖异蓝焰中扭曲焚身的惨烈景象!
“这香……”侯砚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死死攥紧皮囊,“长安……霓裳娘子焚身……灯蕊里的灰烬……就是这味道!一模一样!”
萨珊浑浊的眼中爆射出精光!“迷迭沙?!你确定是‘迷迭沙’?!”他一把抓过皮囊,凑到鼻端仔细嗅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惧。“错不了!这霸道燥烈、尾调带着血腥诅咒的气息……是最高品质的‘迷迭沙’!只在祆教最古老的神庙核心祭坛,供奉‘安格拉’(恶神)神像前才会点燃!此物早已在波斯绝迹!长安……长安怎会出现?!”
“是西域胡商康扎利带入长安的!”侯砚卿急促道,“霓裳娘子从他手中购得!用以……或许是为了压制某种恐惧?或是交易的信物?但最终,这香料成了她焚身之火的引信!”他脑中飞速转动,霓裳案、康扎利、金匣、李辅国、皇帝……所有线索如同乱麻,此刻被这西域荒漠深处的“迷迭沙”强行串联!当年焚杀霓裳的,绝非简单的延时机关和普通阿芙蓉膏!而是一场利用古老邪物香料、模仿“沙海之眼”献祭仪式的……亵渎谋杀!
“康扎利……”萨珊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一个胡商,如何能得到早已绝迹的‘迷迭沙’?除非……”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除非他找到了‘沙之眼’的入口!或者……有人从‘沙之眼’中带出了它!”
“沙之眼?就是那金棺所在?”侯砚卿追问。
“是,也不是。”萨珊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沙海金棺,只是‘沙之眼’的守门之钥,或者说,是封印的一部分。真正的‘沙之眼’,是传说中祆教‘安格拉’魔神被初代‘阿胡拉’封印于无尽沙海之下的恐怖魔窟入口!金棺所藏,并非魔神,而是镇压魔窟入口的‘圣蛇之柱’!‘迷迭沙’的香气,便是供养圣蛇、维持封印的能量!也是……开启封印的钥匙之一!”
这惊天的秘闻让侯砚卿倒吸一口凉气!霓裳娘子焚身案中使用的香料,竟牵扯到如此古老而恐怖的祆教核心封印?!
“长安城有人……在打‘沙之眼’的主意!”侯砚卿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用‘迷迭沙’焚杀霓裳,或许是一次拙劣的试验!一次模仿古老献祭仪式的尝试!目的……就是为了打开这‘沙之眼’的封印?!”他不敢想象,若那传说中的魔神魔窟被开启,会是何等灭顶之灾!
萨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守护者,你的伤太重,识海濒临破碎,必须静养!‘沙之眼’的秘密,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他指了指东方,意指长安城那位对“神异”有着疯狂贪婪的帝王。
“不……”侯砚卿挣扎着,目光死死盯着石台上的“金鳞令”和装有“迷迭沙”的皮囊,“静养……等死吗?内卫不会放过我!皇帝更不会!还有那觊觎‘沙之眼’的黑手!我时间不多!”他猛地抓住萨珊枯瘦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萨珊长老!莫苏德用命把我送到这里!不是让我等死的!告诉我!莫高窟!九层佛光!圣蛇之眠!金鳞卫在这里藏了什么?!是否……有指向长安幕后黑手的铁证?!”
萨珊看着侯砚卿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意志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沉默了。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决断。
“罢了……‘金鳞’之志,薪火相传。或许……这就是‘弗拉瓦希’的指引。”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石窟最内侧一处看似毫无异样的岩壁前。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几处特定的、如同天然风蚀凹痕的位置,以一种极其复杂而古老的节奏,或轻或重地叩击、按压。
“咔哒…嘎吱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岩壁内部响起!坚硬的砂岩表面,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古老羊皮卷、干燥香料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
萨珊拿起那盏小小的油灯,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异常肃穆。“跟紧我。莫高窟三百余窟,唯有九层楼大佛顶上的‘千佛眼’,藏着金鳞卫最后的秘密,也藏着……指向长安迷案根源的蛇踪!”
侯砚卿强忍着剧痛,挣扎着从石台上爬起,将“金鳞令”和装有“迷迭沙”的皮囊死死攥在手中,一步一踉跄地跟在萨珊身后,弯腰钻入那深邃的黑暗甬道。
甬道狭窄、低矮、陡峭向下。石阶上布满滑腻的青苔,空气冰冷而凝滞。萨珊手中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岩壁上,如同幢幢鬼影。只有老人沉稳的脚步声和侯砚卿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不知向下行进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萨珊停下脚步,举高了油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完全掏空山腹而成的天然洞窟!洞窟呈不规则的穹窿状,高不见顶,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玄武岩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造型古朴狰狞,刻满了无数扭曲盘绕、栩栩如生的蛇形浮雕!那些石蛇形态各异,或昂首吐信,或交缠撕咬,或隐入岩壁,在跳跃的灯火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与邪异!
而在祭坛正前方的岩壁上,并非预想中的祆教圣典壁画,而是……一幅巨大得令人震撼的、用天然矿物颜料绘制的……长安城平面图!
不!不仅仅是平面图!
那巨大的壁画,以极其精细的笔触,勾勒出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轮廓、纵横交错的街道、巍峨的宫阙、波光粼粼的曲江池……而在平康坊的位置,被用刺目的朱砂,勾勒出一盏正在熊熊燃烧的、造型繁复华丽的巨型牡丹灯!灯芯处,一个人形的火焰扭曲挣扎!灯下,曲江池水波中,用靛青混合着银粉,描绘出无数细小的、盘绕昂首的蛇形暗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幅“长安焚灯图”的四周空白处,密密麻麻、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无数扭曲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文字和图案!那些文字并非汉字,而是夹杂着祆教符文和一种从未见过的、如同蛇行轨迹的诡异符号!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被特意加粗的祆教符文,侯砚卿在萨珊的眼神示意下,瞬间认出——正是“迷迭沙”的古称!
“这……这是……”侯砚卿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
“金鳞卫用二十年时间,以血为墨,绘制的‘蛇踪图’。”萨珊的声音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沉重,“当年父亲(莫卡)预感不测,将部分关于叛徒沙普尔(李辅国)和‘本源之核’下落的绝密信息,以祆教密文封存于华清宫秘档。而另一部分……关于长安城中隐藏更深、与祆教叛徒勾结、并试图染指‘沙之眼’力量的‘五步蛇’及其爪牙的线索……则被秘密转移至此,由老朽看守,绘制成图!”
他指向壁画上那盏燃烧的牡丹灯:“你带来的‘迷迭沙’,证实了老朽的猜测!霓裳娘子焚身,绝非孤立!而是有人利用‘迷迭沙’,在长安城,在曲江池畔,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模仿‘沙之眼’的献祭仪式!其目的,绝非仅仅灭口!更是为了测试仪式的效果!为了最终……开启那真正的魔窟!”
萨珊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壁画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和蛇形暗影:“看这里!看平康坊周围!看东市!看……皇城!”
随着他的指引,侯砚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壁画上那些被祆教密文和蛇形符号反复标记、相互连接的几个关键节点——平康坊霓裳殒命的曲江池畔、东市胡商云集的“波斯邸”区域、皇城靠近东宫的某处宫苑……一条无形的、由“迷迭沙”异香和古老阴谋编织的毒蛇之链,在壁画上清晰浮现!
而在壁画的最下方,靠近祭坛基座的位置,用暗红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如同层层嵌套蛇环的祆教封印图案。图案中心,供奉着一件东西的轮廓——那赫然是一个小巧的、开启状态的描金匣子!匣中空无一物,但匣底内侧,却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徽记——一朵盛开的、缠绕着毒蛇的……黑色牡丹!
黑色牡丹!蛇缠牡丹!
侯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想起醉月楼张婶的描述——霓裳娘子醉酒时抱着的那个描金小匣子!那个不翼而飞的匣子!难道……难道那匣子的底部,就绣着这个徽记?!
这徽记属于谁?是李辅国?不!李辅国已死!是皇帝?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被称为“五步蛇”的真正主谋?!这蛇缠牡丹的徽记,便是串联起长安焚案、西域魔窟、乃至皇帝野心的……终极蛇首!
“金鳞卫用血绘制的‘蛇踪图’,便是铁证!”萨珊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回荡在阴冷的祭坛洞窟,“守护者!你的使命,便是带着它!带着‘迷迭沙’的证物!带着金鳞的意志!回到长安!将这条盘踞在帝国心脏的毒蛇……连根拔起!让圣物的光辉,驱散‘安格拉’的阴霾!让枉死的英魂……得以安息!”
侯砚卿紧紧攥着手中的“金鳞令”和“迷迭沙”皮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望向岩壁上那幅巨大、诡异、充满不祥预兆的“长安蛇踪图”。霓裳娘子在妖异蓝焰中焚身的景象、莫苏德老人自爆时的火光、骊山小屋外内卫冰冷的狴犴面具……所有画面在眼前交织、重叠,最终化为壁画上那朵缠绕着毒蛇的、盛开的黑色牡丹!
长安城的毒蛇,从未离开。它只是蜕下了李辅国这层皮,露出了更加狰狞、更加致命的獠牙,盘踞在帝国最深处,觊觎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而他侯砚卿,这粒被风暴裹挟的尘埃,已然握住了斩向蛇首的利刃。
洞窟外,呜咽的风声中,似乎隐隐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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