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原介入

康欣军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院的门外，那铿锵的余音和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却如同烙铁般烫在田福军心口。独自一人坐在静寂下来的小会议室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机遇？没错！天大的机遇！整个双水村甚至原西的未来可能就系于此！但风险？更是滔天巨浪！一旦失足，粉身碎骨不说，更要连累妻女老小……巨大的兴奋感和更巨大的恐惧如同两条绞索，几乎让他窒息。

“我一个人……扛不住……”田福军看着布满灰尘的窗格，喃喃自语。双水村的试点需要精准操盘，修水坝、钻水井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调度和层层审批，更要命的是那如同定时炸弹般敏感的政治环境……这盘棋太大，一兵一卒都足以引发雪崩。他需要同盟！需要整个体系的转动！

不再犹豫！田福军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没有直接打给县委（级别不够且有泄密风险），而是拨给了他在黄原地委党校学习时结交的一位真正有魄力的老领导、黄原地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冯世宽。电话接通，田福军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条理清晰得如同作战报告：

“……世宽书记！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京城的力量介入了！就在双水村！目标：半年！77年1月前，打出深水井！立军令状！……对，试点方案已获默许，但必须绝密！……现在的问题是，单靠原西县的力量，物资！人力！技术！时间！都像走钢丝！需要整个黄原…把能拼的、能凑的都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久到田福军手心的冷汗湿透了话筒。最终，冯世宽的声音带着一种决堤般的兴奋和沉重砸了过来：“……田福军！你个小田！要捅破天啊！……但我告诉你，这他娘的真要是能成！就是给咱黄原几十万饿肚子百姓撕开活路！就是冯世宽这把老骨头交代在这块黄土坡上也值了！……干！地委这边，我豁出去老脸！”

风暴，由此而起！

黄原地委那栋灰扑扑的老办公楼里，一场没有正式文件、没有会议通知、只有烟熏火燎和凝重面孔的绝密核心层碰头会紧急召开。会议室烟雾缭绕，几颗花白和半白的脑袋凑在一起，人人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

冯世宽手持田福军转呈的加密摘要（隐去康欣背景，突出试点、水井、军令状、北京默许），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情况就是这样！半年！77年1月！要么是水！要么是雷！要么是功劳！要么是棺材！现在就要一个态度！黄原几十个县，咱们这张脸，这张老命，压不压在这上面？！”

死寂。茶杯盖子捏在指尖嘎吱作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猛地，分管水利的老常委（黄原有名的老黄牛）红着眼睛一拳砸在桌上：“饿殍千里我见过！熬了三十年，今天这道口子可能透光！干！压上我这条命！水利系统所有库存设备、能挪出来的水泥钢筋，我亲自盘库调拨！截留指标！出问题我扛！”

“干！”主管工交的副书记狠狠掐灭烟头，眼珠通红：“钻头？柴油机配件？我去省里求爷爷告奶奶！把全省废品回收站翻个底朝天！能动的大小修配厂，全部纳入紧急军工协作计划（打擦边球）！谁这时候拖后腿，老子撤谁的职！”

“人员！技术人员！”组织部长翻着手中一份涂改了无数次的名单（正是康欣要求的“问题人员”汇总），声音发干：“名单上这些……都他妈是蒙尘的珍珠啊！下放这么多年，没忘本事的都在里头！从五七干校、农场、矿山……调！用支援农村打翻身仗的名义调！手续，老子亲自擦屁股！档案责任，老子背一半！”

空气如同凝固的岩浆，沉重灼热！这不是表决，是一场押上政治生命的无声宣誓！

黄原这架庞大却沉重的机器，被这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悲壮与热血的背水一战的气息，强行撬动了锈死的齿轮！指令通过秘密渠道一级级下达：

• 原西县委： 成了这场大会战的直接前指！县委书记连夜召集常委会，眼睛熬得通红，声音嘶哑：“……上面定了！干！天塌地陷也得顶上！目标：双水村！任务：人！力！物！协调！谁敢走漏一点风声！老子第一个摘他帽子！……”

• 物资调配： 一份份标着“农田水利冬修保命工程（特急）”的命令飞向各仓库、单位——

o 三吨低标号“抢险储备”水泥秘密出库。

o 二十根仓库压箱底的钢轨（废品站扒来的）连夜装车。

o 柴油机油指标以“抗灾应急”名义被强行划拨（远超原西份额）。

o 全县供销社库存的炸药***（用于小型矿山）被征调。

o 五辆勉强能开的老旧卡车挂上“民兵应急车辆”标识。

• 人力动员： 原西县冬季水利工地的格局被全盘调整！所有宣传机器高调转向——“发扬老区精神！冬修大会战！誓把黄龙变清泉！” 数以千计的劳力（精壮劳力优先调往双水村）以公社为单位集结。工分补贴被特别调高（粮食由县里紧急抽调部分储备粮！）。县***主要领导分批秘密入驻双水村“蹲点指导”。

• 技术力量汇集： 一辆辆破旧的吉普车、拖拉机，将十多位鬓角斑白、衣衫破旧却眼神复杂（欣喜？疑惑？麻木？）的中年、老者，从各个角落秘密送往原西县五七干校的“特别技术研讨班”。里面既有戴过右派帽子的水利工程师，也有因“崇洋媚外”被批斗过的机械副教授，还有能闭着眼车出精密齿轮的老军工技工……他们被重新编组，目标只有一个：为双水村那片黄土，啃出地下深水！没有平反！只有一项沉默的、可能随时倾覆的使命！

整个黄原大地的神经被绷紧！一张无形的、由权力与责任织成的网悄然覆盖在双水村这个小小的点上。书记县长们签了字、画了押、按了手印的责任书像生死状一般锁在冯世宽和老书记的保险柜里。成功了，是改天换地的功绩！是黄原几十年贫困交加后的一道裂光！失败了？有人顶在前面是政治现实，但这份责任书也足够让所有参与者在未来的清算中付出沉重代价！

压力如山，落在每个人肩上。

但当田福军走进那个临时改造成指挥部的农家大院里，看到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物资，看到墙上那标着“双水村试点水利工程誓师进度表”的巨大图板，看到那些戴着眼镜重新展开图纸、眼睛里闪烁出久违光芒的技术骨干（他们被尊称为“顾问老师”），看到孙少安和村里的后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倾全县之力支援的气魄鼓舞得眼睛发亮时……

他的胸中涌动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还有一种，名为“希望”的狂澜正在这黄土高原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席卷！他想起康欣那句话：“活路就是硬道理！”

现在，这活路背后站着的，已经不再是田福军孤零零一人，而是整个黄原地区背水一战的意志！

而此刻，军营中，康欣正用磨刀石细细打磨着枪刺的锋芒。远处的原西县城方向，灯火似乎比往日更为喧闹明亮一些。他微微翘起嘴角，一丝冷冽而期待的光，在年轻的眼眸深处跳动。棋盘已铺开，棋子皆入位，只待东风起——那东风，将是深钻地脉的轰鸣，和地下甘泉喷涌而出的咆哮！时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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