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撮合孙少安和田润叶

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双水村的沟峁梁峁，空气中弥漫着麦粒熟透的焦香和泥土蒸腾的燥热。夏收的镰刀已经挥动，金色的麦浪在汗水与吆喝声中一片片倒下。得益于林卫国那场“通天风暴”后抢回来的春耕时间窗口，加上老天爷总算在关键灌浆期吝啬地洒了几场救命雨，双水村的夏收虽谈不上丰收，但也算“过得去”。打麦场上堆起的麦垛虽不如往年高耸，但足以让村民们紧绷了一年的神经稍稍松弛，脸上也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踏实。

然而，在孙少安年轻的心里，却压着一块比麦垛更沉重的石头——田润叶。

润叶师范毕业，分配回原西县城关小学教书。她是田福堂的掌上明珠，是吃公家粮、有文化、前途光明的“公家人”。而少安，依旧是双水村滩地上挥汗如雨的生产小队长，是“泥腿子”。两人青梅竹马的情愫，在现实巨大的鸿沟和家庭（尤其是田福堂）的强烈反对下，变得岌岌可危。润叶假期回村，两人只能偷偷在河湾柳林后短暂相会，眼神交汇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与绝望。少安更因父亲孙玉厚的唉声叹气（“娃呀，认命吧！咱攀不上！”）而痛苦不堪。

林卫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蹲在自家小院磨镰刀，刀刃在磨石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声，眼神却锐利如鹰。五年双水村的浸染，他早已不是局外人。少安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润叶是村里他看着长大的好姑娘。那份纯粹却被世俗生生撕裂的感情，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蛰伏五年，学会了在规则内周旋，但骨子里特种兵的决绝和雇佣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劲，从未消失。这次，他要为这对苦命鸳鸯，劈开一条生路！”

林卫国没去找少安或润叶谈心。他直接扛着刚磨好的镰刀，走进了大队部。

田福堂正叼着烟锅，对着账本拨拉算盘，看到林卫国进来，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疏离和忌惮——上次“通天事件”的余威犹在。

“福堂叔，” 林卫国声音平静，像聊家常，“夏收忙，少安领着滩地那帮后生，干得不赖。”

田福堂含糊应道：“嗯，还行。”

“少安脑子活，肯下力，队里滩地那片试验麦（引种新品种），就他带人伺候得好，比别处多打一成粮。” 林卫国语气平淡，却精准点出少安的价值，“这后生，是块好料。搁在咱双水村，屈才了。”

田福堂拨算盘的手顿了顿，没吭声。

林卫国话锋一转，像不经意提起：“听说……县农机站缺懂农事的年轻骨干？公社刘主任（林卫国通过李长胜认识的实权派）上次来，还念叨这事。”

田福堂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农机站！那可是吃商品粮、有技术的好去处！他田福堂在公社县里钻营多年，不就是想给儿女谋个好前程？少安要是能进农机站……那身份可就不同了！不再是泥腿子，是技术员！是公家人！

“卫国……你……有门路？” 田福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卫国没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少安是咱双水村的人才。窝在地里，可惜了。刘主任那人，认本事。” 他点到即止，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转身走了。

这一招，直击田福堂命门！动摇了他反对少安润叶的“根基”——阶级差距！如果少安能鲤鱼跳龙门，成为“公家人”，那这桩亲事……似乎就没那么“丢份”了！田福堂看着林卫国的背影，烟锅忘了抽，心里翻江倒海。

几天后，林卫国找到刚从县城回来的少安。少安一脸憔悴，显然又为润叶的事煎熬。

“少安，” 林卫国开门见山，“想娶润叶不？”

少安猛地抬头，眼睛赤红：“想！做梦都想！可……”

“想就行。” 林卫国打断他，眼神锐利，“光在地里刨食不行。你得让田福堂，让润叶，让所有人看到，你孙少安，不是只会抡镢头的庄稼汉！”

他掏出一个旧信封（里面是李长胜辗转托人捎来的钱和几张工业券），塞进少安手里：“去县城！买身像样的‘的卡’（涤卡布）中山装！买双新皮鞋！理个发！刮刮胡子！”

少安愣住了：“卫国哥！这……这钱……”

“借你的！以后还！” 林卫国不容置疑，“记住！进城不是逛！去找润叶！大大方方去她学校！请她看电影（***电影也行）！请她下馆子（国营饭店吃碗面）！让她同事看看，她对象是个精神、体面、有出息的后生！不是土坷垃里的泥腿子！”

他盯着少安的眼睛：“你孙少安，是滩地小队长！是伺候试验田的好把式！是能进农机站的人才（暗示）！把腰杆给我挺直了！把头给我抬起来！”

少安攥着信封，手指关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林卫国的话像火把，点燃了他心底压抑的火焰和自尊！他重重点头，眼神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嗯！”

当焕然一新的孙少安——一身笔挺（略显紧绷）的深蓝“的卡”中山装，锃亮的黑皮鞋，理得精精神神的短发，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出现在原西县城关小学门口时，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润叶看到他的瞬间，惊喜得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少安在润叶同事好奇、羡慕甚至略带嫉妒的目光中，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地牵起润叶的手，请她去看电影、吃面条。他不再是那个在田福堂面前局促自卑的农村后生，而是一个自信、体面、前途光明的青年！这巨大的反差，像一颗炸弹，炸碎了润叶心中最后的犹豫和周围人的偏见。

消息像风一样刮回双水村。田福堂坐不住了！少安的变化和林卫国暗示的“农机站”前景，让他心痒难耐。但让他彻底松口嫁女？还差最后一把火！

这把火，林卫国亲自来点！

夏收最忙的间隙，林卫国扛着一袋新麦（借口送点新粮），直接闯进了田福堂家正屋。田福堂正黑着脸训斥润叶（她刚为少安的事顶撞了父亲）。

“福堂叔，” 林卫国把麦袋往地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新麦下来了，给您尝尝鲜。”

田福堂冷哼一声，没接话。

林卫国目光扫过眼圈通红的润叶，落在田福堂脸上，单刀直入：“少安和润叶的事，您还拦着？”

田福堂像被踩了尾巴：“卫国！你少管闲事！润叶是公家人！他孙少安……”

“孙少安怎么了？” 林卫国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他是双水村最好的后生！滩地那片多打一成粮的试验麦，是他没日没夜伺候出来的！公社刘主任亲自点名，要调他去县农机站当技术骨干！您觉得，他配不上润叶？还是您觉得，您田福堂的面子，比闺女一辈子的幸福还重要？！”

“农机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田福堂心上！他呼吸一窒！刘主任点名？这事林卫国怎么知道？难道是真的？！

林卫国逼近一步，眼神如刀，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福堂叔，您别忘了！去年春上，是谁差点让全村人饿肚子？又是谁，豁出命去京城，把大家从饿死鬼道上拉回来的？您觉得，我林卫国能为了全村人的口粮捅破天，就不能为了我兄弟少安和润叶妹子，再做点什么？！”

赤裸裸的威胁！田福堂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想起林卫国那“通天”的手段和京城的关系！这小子，是真敢！也真能！

林卫国放缓语气，却更显森然：“少安进农机站，板上钉钉！他和润叶，情投意合！您要是再拦着……耽误的不只是他俩，还有您田支书在公社、在县里的名声！想想吧！” 说完，他不再看田福堂惨白的脸，转身对润叶温和地说：“润叶，别哭了。收拾东西，去少安家。孙家窑洞小，但炕头热乎。你玉厚叔（孙玉厚）盼着呢。” 这是直接让润叶住到孙家去！生米煮成熟饭！

林卫国这雷霆万钧的“逼宫”，彻底击垮了田福堂的心理防线。农机站的前景（诱惑）、林卫国那深不可测的背景和狠辣手段（恐惧）、以及润叶那决绝的眼神（女儿心意），让他再也无力阻拦。

几天后，在双水村夏收基本结束、打麦场堆起最后一座麦垛的傍晚，田福堂黑着脸，默许了润叶挎着小包袱，在村里婆姨们复杂的目光中，走进了孙玉厚家那孔低矮的土窑洞。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只有孙玉厚老汉搓着手、局促又惊喜地在门口迎候，少安妈撩起围裙擦着眼泪，少平、兰香好奇又兴奋地探头探脑。润叶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和坚定的光芒，少安则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明亮如星。

林卫国站在自家小院门口，远远看着孙家窑洞透出的温暖灯火和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年轻身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扛起靠在墙边的铁锹，转身走向自家那几分自留地。地里刚种下的秋菜苗，在晚风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他弯下腰，开始锄草。动作沉稳有力，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激进吗？

或许吧。威胁、利诱、甚至近乎绑架的手段，都用上了。

但，值得。

他砸碎了横亘在少安和润叶之间那堵名为“阶级”和“世俗”的高墙，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为这对有情人抢出了一片晴空。

他守护了少安那金子般的脊梁和尊严。

他成全了润叶那份飞蛾扑火般的勇敢爱情。

至于田福堂的怨恨？村民的闲言碎语？未来的风风雨雨？

林卫国不在乎。

他只知道，在这片他选择扎根的黄土地上，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值得守护的东西。

夏风拂过麦茬地，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林卫国直起腰，抹了把汗，望向远方沉入暮色的山峦。

平静的生活，从来不是风平浪静。

而是在惊涛骇浪中，守护住心中那片不容践踏的港湾。

他，林卫国，双水村的农民，将继续用他的铁锹和沉默，耕耘这片土地，守护他认可的人与事。

这就是他的使命，也是他选择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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