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警报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喉咙,骤然停歇。死寂,比方才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铅灰色的黎明光线,吝啬地渗入兵工厂所在的山谷,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将昨夜空袭后的惨烈景象勾勒得更加清晰、更加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未散尽的硝烟硫磺味、木头燃烧后刺鼻的焦糊味、翻开的泥土湿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陈延舟站在一片狼藉的厂区边缘,脚下是滚烫的浮土和冰冷的碎石。他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眼前的景象。
一枚偏离目标的航弹,在厂区边缘的装配车间旁炸开了地狱之门。巨大的弹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深不见底,边缘的泥土被高温灼烧成暗沉的琉璃状。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横扫,将原本低矮但还算坚固的装配车间撕扯得摇摇欲坠!土坯墙塌了大半,断裂的、烧焦的木质梁柱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以扭曲的姿态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顶棚完全消失,只剩下几片残破的油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地面上,散落着被气浪撕碎的图纸、扭曲变形的金属零件、烧焦的木屑、以及……几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斑驳印记。
侥幸躲进防空洞的人们,正从各个入口涌出。脸上残留着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沉默地聚集在弹坑和废墟周围,如同被冻僵的蚁群。几个穿着灰布军装、手臂上缠着红十字袖章的卫生员,正跪在那些暗红印记旁,动作麻利而凝重地进行着包扎。压抑的**和偶尔爆发的、带着巨大悲恸的哭嚎,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秦振山就站在那巨大的弹坑边缘,离废墟最近的地方。他花白的短发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枯草,沾满了灰土。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上,布满了尘土和汗水浸透的深色印记。他佝偻着背,像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石雕,布满沟壑的脸膛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那片尚有余温的废墟,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冰冷的钢铁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怒龙。
没有咆哮,没有咒骂。但那无声的愤怒和深沉的悲怆,却如同实质的岩浆,在他周身翻滚、沸腾,散发出比爆炸残留的高温更令人窒息的热浪!那愤怒,并非仅仅针对天空投下炸弹的敌机,更针对这无力保护家园、只能眼睁睁看着心血被摧毁的屈辱!那悲怆,是为倒下的同志,是为这被撕裂的、刚刚燃起希望的土地!
陈延舟的目光从废墟移向秦振山那如同凝固的背影。他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沉痛。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按向胸前——那里,那块冰冷的弹壳碎片,清晰地硌在皮肉上。徐州雨夜炮位上那滚烫的炮架、那嵌入血肉的弹片、那枚承载着毁灭与誓言的弹壳……冰冷的触感与记忆中的灼热重叠,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刻骨的警醒:毁灭,从未远离。守护,需要力量。
“槽,他姥姥的小鬼子!”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猛地打破死寂!一个满脸煤灰、手臂被弹片划伤、正接受包扎的年轻工人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天空,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黑灰冲刷而下,“有种下来跟老子拼刺刀啊!炸!炸!炸他妈的车间顶个屁用!老子明天就把它垒起来!后天就接着造!造他娘能轰掉你们狗窝的大炮!”
这声怒吼,如同点燃干柴的火星!
“对!垒起来!”
“接着造!”
“***小鬼子!等着吧!”
沉默的人群瞬间被点燃!愤怒的吼声、带着血泪的咆哮、重建家园的誓言……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汇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怒潮,在山谷间激荡回响!这怒潮冲散了恐惧,冲散了茫然,将每一个幸存者心中那点微弱的火种,瞬间燎原!
秦振山凝固的背影猛地一震!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因愤怒和决心而扭曲、却闪烁着不屈光芒的脸。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积郁的、如同实质的悲怆和愤怒,在这股同仇敌忾的怒吼声中,仿佛找到了宣泄和转化的出口!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然后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怒吼:
“吼个球用!!”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秦振山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狠狠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那片尚在冒烟的废墟上,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一字一顿砸在地上:“眼泪!喊叫!垒个土墙顶屁用!能把鬼子飞机吼下来?!能把咱们被炸坏的机器吼好?!”
他猛地一指那片狼藉的装配区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巨大的力量:“看看!看看鬼子给咱们的‘见面礼’!炸的是什么?!是咱们吃饭的家伙!是前线兄弟等着救命的家伙!没了机器,拿什么造枪造炮?拿什么打鬼子?!靠吼吗?!”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凿子,凿开愤怒的表象,直抵核心:“鬼子炸咱们的厂子,怕什么?怕咱们手里的家伙硬起来!怕咱们也能造出打到他老窝的炮!今天炸了咱们的装配线,明天呢?后天呢?只要咱们手里还有扳手!还有脑子!还有这口气在!车间倒了,咱们就在窑洞里干!机器坏了,咱们就把它修好!图纸没了,咱们就凭脑子重新画!材料不够,咱们就用脑子省!用手艺磨!”
他的声音如同沉重的锻锤,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怕的不是鬼子炸!怕的是咱们自己怂了!怕的是咱们的手艺丢了!怕的是咱们的脊梁骨被炸断了!修!现在就给老子修!把能用的零件捡出来!把能修的机器拖出来!把图纸……哪怕烧剩一个角,也给老子粘起来!咱们兵工厂的命根子,不是这堆砖头瓦块!是咱们的手艺!是咱们这颗打不垮、炸不烂的心!”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人群,不再看废墟,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片狼藉的装配区域走去!他的脚步异常沉重,踏在滚烫的浮土和冰冷的瓦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颤动,沾满灰土的背影,在黎明的微光下,却挺直得像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
人群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加汹涌的行动浪潮!
“修!”
“把家伙什都找出来!”
“听秦工的!修!”
工人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脸上的悲愤瞬间被一种更加坚毅、更加火热的决心取代!他们不再围着废墟哭喊咒骂,而是如同工蚁般迅速散开,扑向那些散落四处的零件、工具,扑向那些被气浪掀翻、覆盖着厚厚灰土但主体结构似乎尚存的机器残骸!吆喝声、金属碰撞声、清理瓦砾的哗啦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和悲鸣,汇成一股更加原始、更加充满力量的重生交响!
陈延舟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看着秦振山那决绝走向废墟中心的背影,看着工人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斗志。他胸口那块冰冷的弹壳碎片,在心脏有力的搏动下,清晰地硌着皮肉。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郁的灰暗,被眼前这粗粝而磅礴的生命力狠狠撞击着,激荡起剧烈的涟漪。一种久违的、滚烫的东西,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正缓慢而坚定地,试图冲破冰冷的岩层。
他没有立刻加入清理的人群。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身影,落在了那片废墟深处,一台被断裂的房梁和瓦砾半掩着的机器上。
那是一台车床。巨大的铸铁机身沾满了黑灰和泥土,但主体结构似乎没有受到毁灭性破坏。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主轴箱——那是车床的核心部件之一,此刻箱盖被震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复杂精密的齿轮组。几颗用于固定和调整的精密锁紧螺栓,在剧烈的震动和灰尘的侵袭下,明显地错位、变形,甚至有一两颗已经断裂!齿轮间的咬合变得异常滞涩,甚至能看到明显的卡死痕迹。油污混合着细小的沙砾,糊在那些精密的齿面上。
这台车床,是装配线上加工关键炮闩部件的核心设备!它的瘫痪,意味着整条装配线的彻底中断!
陈延舟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他绕过忙碌清理碎片的工人,在秦振山刚指挥几个人试图撬开压住床身的断梁时,停在了车床的主轴箱旁。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左肩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布满冷汗,动作僵硬而缓慢。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箱盖缝隙边缘厚厚的灰土,然后,从自己同样沾满油污的工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工具。
是一块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黄铜弹壳碎片。
秦振山刚指挥人撬开一段沉重的断梁,直起腰喘了口气,目光恰好扫到陈延舟的动作。当他看到陈延舟手中那块明显是弹壳碎片的东西时,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这种时候,掏出块战场上的纪念品做什么?
然而,下一秒,秦振山那锐利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陈延舟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极其稳定地捏住那块弹壳碎片那被磨得异常光滑、如同天然楔形刃口的边缘!他的动作专注而精准,仿佛那不是一块粗糙的战场遗物,而是一把最趁手的精密工具!他将那光滑的楔形刃口,小心翼翼地、稳定地探入主轴箱盖缝隙中一颗严重变形、深深卡死在螺纹孔里的断裂螺栓根部!
他的手腕以一种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极其稳定地发力、旋转!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挤压的声响,在嘈杂的清理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秦振山的耳边!
那颗死死卡住、用常规扳手根本无法撼动、甚至可能越拧越死的断裂螺栓残端,竟然在那块冰冷弹壳碎片的撬动和精妙的旋转力道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秦振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原地!花白的头发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陈延舟那只稳定得可怕的手,盯住那块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光泽的弹壳碎片!他的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着,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攥成了拳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狂喜和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复杂情绪,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他的全身!
那不是工具!
那是意志!是融入骨血的技艺!是历经毁灭而淬炼出的、最锋利的重生之刃!
陈延舟对周遭的目光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块冰冷的碎片与变形螺栓的方寸之间。汗水顺着他瘦削的颧骨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机床床身上,晕开一小点深色的印记。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郁的灰暗早已被一种近乎纯粹的光芒所取代——那是属于顶级机械师面对精密故障时,那种忘我、专注、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绝对冷静与掌控!
他手腕再次发力,动作稳定得如同焊在钢铁上。那块被赋予了使命的弹壳碎片,如同他肢体的延伸,精准地传递着力量。
“咔哒!”
一声更加清晰的、如同冰层破裂般的脆响!
那颗顽固的断裂螺栓残端,终于被彻底撬松!紧接着,陈延舟的手指极其灵活地一勾、一拨,断裂的残骸被干净利落地剔了出来,当啷一声掉落在旁边的瓦砾上。
他没有停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向旁边另一颗扭曲变形的螺栓。弹壳碎片光滑的楔形刃口再次探入,重复着那稳定、精准、如同艺术般的操作……
秦振山依旧僵立着。他看着陈延舟那沾满油污和灰尘、却稳定得如同磐石的侧影,看着那块在精密操作下仿佛拥有了生命的冰冷弹片,听着耳边那细微却如同天籁般的金属解脱声……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陈延舟,而是对着旁边几个同样看呆了的技术员和学徒,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如同洪钟般的咆哮,声音在山谷间激荡回响: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找工具!清油污!递零件!咱们的‘老黄牛’(指车床)……还等着喝油干活儿呢!咱们……要造自己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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