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渊

中宫的仪仗，携了宫女太监共二十余人，顶着午时炽烈的阳光，华丽的轿子令人目眩神迷。皇后坐在轿上，双手撕扯着帕子，尽是心里的愤恨与失望。汪昭瞟了瞟皇后，见她手里的浅红帕子已有点断线，那一两根线，就那么被扯断了。这位皇后娘娘啊，向来最看重权位尊卑,最反感僭越之事，况且僭越的还是仅低她一等的贵妃。

仪仗到了夏珍宫门，汪昭旋即放声大喝:

“皇——后——娘娘—驾一到！”

他喊的每一字都极其咬重和拖音，“皇后”二字已足以吓一吓贵妃。皇后嫌恶地扫了一眼夏珍门上被春光照得韶光漫溢的“夏珍门”牌匾，由宫女扶着下轿。“开门！”汪昭又喝。

突然轰的一声，夏珍门猛然敞开，一个体面的宫女拉开门门，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一开门，里面的三春盛景立马呈现，最显眼的是两坛对称的荷叶池，池上更高架楠木挂着数只放养的彩风鹦鹉。门一开，鹦鹉受怕，玄鸣乱舞，原本静谧的夏珍宫立马不安分起来。

皇后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跨过夏珍门，看了几眼开门的宫女，气势汹汹，她身上流彩亮黄紫荆旗装也似乎随同春光有了中宫威严的意味，散发开来。

贵妃听罢马上从正殿门掀过门帘出来，深深行一次抚鬓礼：“皇后安。”、

她注意到皇后的怒色，不觉心中一震，但还是稳当地行礼。皇后瞪了瞪贵妃，但是又打量到了贵妃的面容，青柳似的双眉，眼角同美眉一样扬缓适度，姣姣之姿令人不忍迁怒，连女子见了也倾心慕慕。皇后看毕，怒气稍息，话也不说走入了正殿。

“养着那么多鹦鹉，炫耀给谁看呢？一个夏珍宫都快成天宫了。”皇后走入殿内，转身对贵妃讽言。

贵妃入殿听罢，曜晶似的双眸仿佛熔化：“臣妾......是臣妾的错。”

皇后走到紫藤木椅边，“那个拟定寝宫的册子......本来你阅过册子，应该给贤妃,贤妃阅过再交给本宫，本宫送去兴禧殿。你倒僭越，直接送去了兴禧殿？现在新人们入住的寝宫都是按着你的意志来住呢。”

转身，贵妃目视皇后，讶讶抬眼皮:“臣妾还觉着怪呢。您宫里来的太监告诉臣妾，您事务忙着，叫臣妾直接送去兴禧殿啊！臣妾哪有胆修改?”

“放肆。”皇后走近贵妃，旗头上挂下来的双流苏甩了甩:“本宫很清楚，你为了防止新人进宫后夺了你所拥有的恩宠和地位，无所不用其极。首先是把两个原本中选的秀女以嚼苦根为由赶出了宫，再是调换新人寝宫，把她们的寝宫调成了对你有利的样子，更是明摆着挑衅本官的中宫地位。”

霎时殿内安静，随后皇后冷然笑道，“本宫虽然与你不算相熟，但你狼子野心，实在可诛。本宫向来最重视嫡庶尊卑，容不得你撒野。”

贵妃一下子听此番话，赶忙辩解:“您是清楚臣妾的性子，臣妾一向不屑于宫廷斗争，更不屑于后宫的人缘交往！”她柔缓了一下语调：“娘娘，新人们的位份和臣妾的位份相比，云泥之别，况且臣妾有家世傍身，没太大必要去弄这些的。臣妾的母家是多年相传的名门望族，怎么可能去挑衅您呢？那只会害人害己！新人当中，家世再大也比不过咱们，臣妾实在没有这样弄的必要啊！臣妾冤枉，娘娘明察!”

听毕，皇后的睫抖了抖，似是有些动容:“真是巧舌如簧。”她又换回原先狠厉的目光:“这种混淆本宫的话，本宫在宫里听得不少，别往本宫耳里塞。证据在面前，一切又在情理之中，除了你，谁会这样？本宫罚你禁足十日，抄礼记五十遍。既然没能力，就不要在宫里兴风作浪！”

“臣！”贵妃欲挽留，咬重了语气，马上一脸恭谨说道:“臣妾既然有家世......那必定有人嫉妒臣妾想置臣妾于死地。此人不容小觑，设了局来构陷臣妾，实在可怕。娘娘明鉴。”

语罢，她仔细注意到皇后的眼神里，不止有愤怒，还有一剂一剂的失望，像宫墙上的金瓦片，层层叠加。她有些后悔一直缠着皇后来伸冤，于是屈膝赔礼:“臣妾失礼了。”

皇后移过视线，看也不看她:“你那样子一步步挑衅本宫，本宫才不会宽恕你。中宫的身份不是摆设，你犯别的错本官都不在意，但你今日这般不敬本宫，就是不敬！”

末尾的“不敬”二字砸在殿内，似乎伴有轻微回音，似刃，刮在了贵妃的心上。如此一来，自己的禁足会成为全后宫的笑柄，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妃，名声定会毁于众人添油加醋的议论之中。看着皇后拂袖离去，她哀哀地闭上双眼，不想再说话。

“主儿，喝口水吧，新摘来的西瓜榨水了呢。”贴身宫女纹瑂呈上一碗西瓜水。这是春季的新瓜，在碗内红亮晶莹，鲜灵沁心，可是贵妃也没胃口。

究竟是谁，是谁要构陷自己？不仅构陷了自己，更挑拔了自己和皇后的关系，此人城府实在太深。她摇摇头，黯然地坐下休息。究竟凭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斗？况且今日有了新人进宫，往后德昌年代的宫廷，怕是要大变天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过那碗西瓜水。

皇后的离去，带有一重又一重宫门深锁之声，震得人耳蜗迷茫,目眩神离。

贴身宫女梧括走在中宫仪仗边：“方才贵妃娘娘神色不假，倒好像真的不是有意不敬您的。”

梧括年岁大，资历多，面目一看便知其性老成。皇后撇了撇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总体看来她真的干了那种事。”

“那暂且就这样吧。”梧括也能理解，皇后虽然是皇后，但皇后的家世是比不上贵妃和贤妃的。毕竟啊，本朝挑选皇后，家世万万不可太过抢眼，以防将来皇后母族外戚干政、动摇社稷。况且现在新人进宫，人多了，纷争自然多了，皇后实在不能不防身边的人，尤其又是位份仅低她一等的贵妃。

皇后的额角已渗出了汗，她拾帕抚去，兴许是方才动怒才流的汗吧，而且午时的确热一些，身上衣着华丽，珠光宝气，出汗也正常，只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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