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露（上）

“主儿见笑了。奴才贱口实在该罚。”含韦转为谐蔼的面容，眼角鼻未泛起几层衰垂的纹路，变成一副慈怡可亲的面相。吟弦苦笑一下:“嬷嬷果然阅历丰富，我望之不及。本主儿也是惊讶，竟有此等下场的先人，况且听嬷嬷的话,本主儿稍感有后患之忧啊。敢问可有补充？”

主仆间的距离甚有五六丈，隔着距说话难免令人心寒。含韦言:“既是主儿问，奴才却之不恭了。”语调低缓下来；“敬娉皇贵妃人缘极差。她因父亲涉及官场贿赂之事被降级闭禁在宜和宫，阖宫妃嫔皆暗中作梗，在宜和宫外制造声音以加害敬娉皇贵妃。生前只是个贵人的位份，死后才加封了皇贵妃。”

话到一半，宫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盆底声。子珀扭头望:“嘘。听听。”

咚，咚咚。大砖上伏过步履。“主儿，您莫太急了。”外边一名侍女谦和道。“陈主儿用的是矫子，比主儿慢得多，咱便无需与之机明面斗了。”随之一阵咳嗽声，来了一番比前者低沉的女声：“和那种厚脸皮的人斗，何虑？”

子珀扭头看吟弦，几分惊讶于瞳孔折出，同空气共存。“主儿！”门外的大声喊，“怎么急得摔了？奴才扶您！”侍女吆。那主子似是未应答。

含韦小笑道：“李主儿，外头提到的陈主儿，即是陈贵妃了。但另一个主子的声音，奴婢觉着是咸福宫顾嫔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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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旺盛的日光照大了宫内的一伫伫夏树，偶尔有蟋蟀的碎念、蜂的呻呻，回游荡于盛延城内。转季的日子，眙贵人、煦嫔、实嫔相继染恙，皇后和太后以“全息养恙”而免了她们的请安。

旧花凋，新棠绽得甚是妩艳，林贵人、薛答应皆得圣宠君恩。然而啊，还有一个人，欧晨明，十四五岁的女子，同邬答应的艳丽淳朴有几丝相像，外人看来更是邬氏和煦嫔的结合体，凭天真爽朗的性格，于后宫中独树一帜。

一群人在颐静宫请完安，行走在御花园的郁林亭榭中。欧答应着了一件乳色团花裙，淡黄色的粉黛是浓妆之态，二把头与昔日相比添了几支翠钗，在园内疏条交映的日光下迸辉无数。她举手抚了抚头边的流穗，看自己的鹦绒青綉鞋,带自豪地道：

“嫔妾啊，本因为前几十日的琐事被扣了月例，可是昨晚内务府的来純净阁说，贵妃娘娘对嫔妾格外开恩，送来了月例三十五两银。”她抬头看前边的贵妃，“嫔妾多谢陈娘娘呀。”

贵妃往后左方瞄了一眼晨明：“说甚。本宫也是听耀晨宫的诏，觉着欧妹妹当下承宠颇多，不该扣掉例银，怕遭人耻笑，才格外加了你的银子。”

吟弦看着这个场景，觉着表面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子，但其实退一步说，贵妃也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缘不至太差才这样做的。

一旁的顾嫔忙接上话:“耀晨宫也是够关心欧答应的。欧妹妹亦有福，身处低位仍能被关照，可足足能给那些高位妃子们耀武扬威了。”

“是。”欧答应笑语。

她的颊边呈现出明艳媚光洁的一笑。林贵人在她右边，扫了她一眼：“说到这儿呀，妹妹也似乎离升位份不远了。”林贵人咳笑了一声；“妹妹就等着自己飞黄腾达吧。”

田贵人站在林贵人身边本欲说话，欧答应最喜欢捧高踩低之事，率先开口；“哎呀现今你们个个承了雨露，倒令那些不受宠的人生受不起了。你们看看，不受宠的人呐只配处处屏息敛声的，根本比不得台面呢！”

几人扭头看了看后面，就是一直很安静的：陈常在、李常在、于答应。

贵妃见状，马上找由头半施力推着文嫔去了西处的枯梅林，离开人群。

吟弦听罢瞬间有些脸红，把低着的头埋得更深。

欧答应讥讽；“咱们几个人，前段时日还都是受邬氏连累的可怜人，过了十多天，你们还是你们，而我已经不一样了。”

林贵人拍打了打欧答应的肩：“莫说得太尖利了！你也知道她们生受不起!”

斜阳从某座殿的琉璃瓦上反映入园内。欧答应侧头瞄瞄林贵人：“生受不起是她们的事。”

向湖边走去。剩下几人，彼此无福，更无心，在沉默中散去。

子珀为吟弦扇风，主仆二人向西六宫走去。吟弦见子珀垂目耷烦，会心一悟，小声冷笑，像是在安慰自己：“她们不过是皇宫中的一粒沙子，何苦在意那些？”二人从存良宫旁的门跨过。此门名唤忠昉门，晰晰的牌匾仿佛是新漆，格外地着目，吟弦扫了一眼揉搓下手帕，向西拐去，前往自己的宜和宫。

吟弦突然一怔，田贵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田贵人轻蔑地笑着，翠宝般亮的瞳孔间穿射出几道诡谲的光。她叹息地笑了一声：“李常在孤高，说她们是沙子。常在孤芳自赏，倒叫我惊讶不已。”

吟弦转回平和的神情：“田主儿可会说笑。沙子和人固然有区别。”

田贵人讽一般道:“李常在可谓熊心豹胆。你难道不怕我转头告诉她们你说的的话、”她走近吟弦，与其并列走着：“妹妹应该还没忘记，你被邬氏连累而扣月俸之事吧？而且你看似气色不佳呀？”

吟弦略微携笑：“当然，田姐姐忆起何事了？”她压下了心，盯着面前的宫墙。田贵人轻推了推她，二人拐入西六官角偏的甬道。田贵人抚抚自己的胸口：“常在难道忘了是谁扣你们的月例？还记得为何要扣吗？”她提高了音调。

田贵人是南方来的美人，此高的音调在重角方言的音下，尖利如刃，像是要扎入人心。“知道。”吟弦说：“不就是那些盼我们死的人么？”

“哎哟，”田贵人怜惜地说，“皇后、贤妃娘娘多善的心呐！皇后给你安排的宜和宫，是从前上不来台的敬娉皇贵妃住过的寝宫，还有贤妃再把邬氏当挡箭牌，以邬氏为幌子扣你的月例呢。你一点感受也没有？”

吟弦点了点头。

“妹妹从四品的官家，这样的女儿入官，最是平和，皇上若要宠爱妹妹,更也不怕你母族势大。一旦你得宠，那必定是高飞之人了。”田贵人挽住了吟弦的右腕，低头打量一番吟弦的袖纹：“李常在？”

吟弦也任由田贵人挽着:“妹妹深悟。”

“啊囔。”田贵人小小打了个喷嚏。“方才妹妹也听见了，林贵人在嘲讽你们这些不得宠的人，欧答应也在嘲讽。听你骂她们沙子，我心里可痛快了，因为我也瞧不上她们。林氏在宫内拉拢人、讥讽人。而且贤妃背后是宋家，势大了自然心也飘了，设计把你们几个和邬氏害了，掀起不安的巨浪。还有皇后，顾嫔与贤妃在同一战线上，处处找钻子陷害你们这些新人，用言语摧残你们呢！”

吟弦没有过多回应，一是担心话多了惹祸，而是觉着田贵人这人莫名其妙的，不太好相处。

田贵人用护甲划划唇角：“可不是么？我这是可怜你才告诉你的呢！”她向前走了几步。

吟弦也跟着上前了，走到了各自宫院二人淡淡别过。吟弦自己只觉得田贵人在拉拢人，内心没有过多的感触，对“恩宠”这种东西亦是没太大羡慕。但很快，这个局面就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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