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文笨拙地骑上那辆精致凤凰车时,手心全是汗。
车后座坐着黄诗娴,他全身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车轮歪歪扭扭碾过发烫的柏油路,在身后留下蛇行般的轨迹。
黄诗娴的手悄悄抓紧了后座冰冷的铁条,指尖捏得发白。
快到镇口,他几乎松了口气;她却突然回头,眼底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光:
“武老师,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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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那十二台老吊扇搅起的风,终究没能穿透厚重的木门。黄诗娴刚一迈出门槛,八月骄阳的毒辣便兜头泼下,黏稠滚烫,令人窒息。空气凝滞不动,吸进肺里像咽下一口烧红的沙砾。皮肤瞬间绷紧,仿佛被无形火焰舔舐着,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尖叫,渗出细密的油汗。远处,操场边那几棵苦楝树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卷了边,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死气。
她几乎是逃回了宿舍。逼仄的小房间像个蒸笼,毛巾浸入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里,再拧干擦过颈子和手臂时,激得她轻轻打了个颤。水珠沿着光洁的皮肤滚落,留下几道蜿蜒的湿痕,总算驱散了几分燥意。她走到挂在斑驳墙面那面小圆镜前,慢悠悠地转了个圈。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还算妥帖,只是领口被汗浸得颜色略深。脸凑近镜面,仔细端详,额角和鼻翼旁,三颗粉刺顽固地探着头,尖端已隐隐透出不祥的暗色。她微微蹙眉,伸出指尖,带着点狠劲儿又小心翼翼地挤压,直到那几处皮肤泛出惹眼的红点。这才拉开抽屉,拈起一点莹润的珍珠粉,用指腹极轻柔地在那些小红点上打着圈儿摩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做完这一切,她才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推门走向厨房。喉咙干得冒烟,急需一杯滚烫的开水,或许那灼热能奇异地冲淡这身外的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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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木门在李盛新校长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里面吊扇搅动的最后一丝凉风残余。他转向一直安静等候的武修文,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修文老师,”李校长开口,声音带着暑气熏蒸后的微哑,“住处安排上,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尽管提。”
武修文下意识挺直了腰背。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半旧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坦诚。“校长,”他斟酌着词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如果可以,希望能给我安排一间单独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充分的理由,“备课、批改作业,有时需要安静些的环境,怕打扰别人,也怕被打扰。”
一旁的教导主任梁文昌闻言,和李盛新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海田小学的教师宿舍向来紧俏,多是两三人挤一间,墙壁薄得像纸,咳嗽一声隔壁都听得真真切切。梁文昌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串沉甸甸的宿舍钥匙,指腹划过冰凉的金属齿。两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交流着,夹杂着几个模糊的地点和名字。武修文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走廊尽头被阳光烤得发白的一角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旧衬衫的袖口边缘,那里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片刻,李盛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神情,他拍了拍武修文的肩,那掌心带着湿热的温度:“行!修文老师,特殊人才特殊照顾!文昌主任,”他朝梁文昌抬了抬下巴,“你带修文老师去看看地方,就东头那间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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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昌引着武修文穿过一排排门窗紧闭的宿舍,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尽头那间房的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光线却慷慨地涌进来,一束束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舞蹈。坐东朝西的朝向,使得午后的阳光斜斜铺满了大半个水泥地面,亮得晃眼。
屋里陈设简单得近乎清贫:一张一米二宽的旧木床,漆皮斑驳;一张桌面坑洼不平的办公桌,抽屉把手缺了一个;一张学生用的旧课桌;一把木椅子,还有两张并排靠墙放着的长条木凳。武修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件家具,最后停在敞开的窗户上。窗外是一棵高大的龙眼树,枝叶繁茂,筛下细碎的光斑,风过时,送来一阵带着植物清香的凉意。他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凉意仿佛能沁入肺腑。
“文昌主任,”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那笑意点亮了他略显清瘦的面庞,“这里很好,真的很好。采光足,通风好,安静。谢谢您和校长费心!”
梁文昌也松了口气:“满意就好!钥匙给你,随时可以搬过来。”一把黄铜色的老式钥匙递到武修文手中,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
送走梁文昌,武修文立刻挽起袖子。他从墙角找到一把秃了毛的扫帚,又从井边打来半桶清水。浸湿的抹布擦过积灰的桌面、椅面、床板,留下湿润的深色痕迹。水脏了又换,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他也顾不得擦。当最后一点垃圾被清扫出门,房间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却透出一种整洁的明亮。他满意地环视一周,搬起那把木椅,走到门外那棵巨大的龙眼树下。浓密的树荫像一把天然的巨伞,隔绝了毒辣的阳光。他将椅子放下,坐了上去,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闭上眼。带着龙眼叶清甜气息的微风,断断续续地拂过他的脸颊、脖颈,带来片刻珍贵的清凉与宁静。他想着,明天,就把松岗小学那点简单的行李搬过来。今晚,还得再回去住最后一宿。
树影在眼皮上晃动,意识正慢慢滑向朦胧的边缘。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不远处。武修文立刻睁开眼,坐直身体。是李盛新校长。他正从武修文的房间里搬出那张长条木凳,步履轻松地走到树荫下,将凳子放在武修文旁边,坐了下来。
“怎么样,修文老师?这地方还凑合吧?”李校长笑着问,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卷,自己叼上一支,又示意性地朝武修文让了让。武修文摆摆手,他也就自顾自地点上了火,一缕淡蓝的烟雾很快被风扯散。
“非常好,校长!比我预想的强太多,谢谢您!”武修文语气真诚。
李校长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望向远处操场上被晒得发白的沙地。“毕业班这块硬骨头,担子不轻啊。”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要是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或者对教学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别客气。”
武修文郑重地点点头:“校长放心,真遇到难题,或者有点什么不成熟的想法,我一定头一个来向您汇报、请教。”
李盛新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话题随即变得轻松起来,从镇上新开的书店聊到今年雨水对龙眼收成的影响,气氛融洽。烟卷燃烧的淡蓝烟雾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又被微风揉碎。
忽然,李校长眯起眼,视线越过武修文的肩膀,投向厨房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女教师们的谈笑声。他猛地抬高了嗓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嗨喽!黄诗娴老师!麻烦你过来一下!”
正端着水杯和几个女同事在厨房门口聊天的黄诗娴闻声,朝同伴们抱歉地笑了笑,便端着杯子快步走了过来。阳光透过龙眼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校长大人,有何吩咐呀?”她站定,嘴角弯起俏皮的弧度,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旁的武修文,随即又落回李盛新脸上。
“黄老师,这是准备回家去?”李盛新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嗯,收拾收拾就走,”黄诗娴很自然地把右手的玻璃杯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顺势将一缕被汗沾在颊边的乌黑长发拢到小巧的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您有事?”
李盛新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武修文:“修文老师待会儿得回松岗小学那边。这天儿热得邪乎,班车也少,你看……要是顺路的话,能不能用你的‘宝驹’捎他一段?”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不用!真的不用麻烦黄老师!”李盛新话音刚落,武修文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手脚都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去路口等班车就好,很方便的!”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黄诗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漾开的涟漪。她轻轻抿了抿唇,声音清亮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武老师,您就别推辞啦。其实是我心里有点发怵呢,一个人骑那么远的路回镇上,天又热,路又偏。您就当……护送我一程?给我壮壮胆?”她歪着头看他,眼神坦率。
“这……”武修文一时语塞,脸更红了。
“行了行了!”李盛新哈哈一笑,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老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为人师表,助人为乐是本分!修文老师,你就当是帮黄老师一个忙,也给我这个校长省点操心!”他说完,摆摆手,打着呵欠朝宿舍方向走去,“困死了,得去眯瞪会儿。你们路上当心点!”
李校长那意味深长的话和笑容,像一阵风,吹散了武修文脸上最后一丝犹豫的薄雾。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两位在不动声色地给他递梯子,一个体面又实惠的台阶——省下车钱,还免受烈日曝晒之苦。囊中羞涩是事实,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这份体贴像一股暖流,悄然熨平了他心头的褶皱。只是……让一个年轻女老师骑车带着自己?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刚平复的心跳再次擂鼓般狂跳起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再推辞?那不仅辜负了这份善意,更显得自己小气扭捏,上不得台面。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勇气,才转向黄诗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黄老师,那……就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黄诗娴爽快地应道,目光在他依旧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等我一下,我去推车。学校门口见?”
“好,好!不急,我在门口等你。”武修文连忙点头,看着黄诗娴端着水杯,步履轻盈地转身离开,那束被她拢到耳后的乌发随着她的步伐在肩头轻轻晃动。不知怎的,看着她的背影,武修文心底那点窘迫里,竟悄悄渗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这感觉很轻,却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黄诗娴走回宿舍的路上,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个新来的武老师,真是……有趣得紧。看他那手足无措、动不动就红脸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学毕业、即将独当一面的老师?倒像个被先生点名背书的小学生。这种反差带来的新奇感,让她心底那点小小的不情愿也消散了,反而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这念头让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武修文迅速将椅子、凳子搬回收拾一新的小屋。木凳腿划过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拖响。他仔细锁好门,那把黄铜钥匙落入左边裤兜,沉甸甸地贴着大腿。他大步走向学校门口,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外唯一一片狭窄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缝,目光投向校园内黄诗娴宿舍的方向。
不多时,黄诗娴推着她的“宝驹”——一辆擦拭得锃亮的26寸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出来了。车身小巧流畅,电镀的部件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车铃铛小巧精致。她推着车走过一小段平地,然后动作利落地紧跑两步,身体轻盈地腾起,一个漂亮的侧身跨坐,稳稳落在了车座上。车轮转动,她姿态从容地朝着大门口骑来,车轮碾过砂石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眼看她越来越近,武修文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抓住自己的裤腰往上提了提,重心微微下沉,膝盖微弯,像运动员起跑前那样绷紧了身体。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等她骑到身边,速度稍缓的瞬间,自己必须看准时机,一个干净利落的“灵猴跳”,侧身稳稳坐上后座!动作既要轻快准确,又不能给前面把着方向的人造成太大冲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绝对是个技术活,需要全神贯注。
“吱——嘎!”
一声长长的、带着点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武修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正准备发力跃起——黄诗娴的自行车却在他身边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车轮甚至没有碰到他一丝衣角。
“武老师,”黄诗娴左脚点地支撑着车子,身体前倾,双手利落地抓住自行车后座两侧的铁架,用力一推,将轻巧的车把龙头稳稳送到了武修文面前,动作一气呵成,“还是你来当司机吧!”她轻盈地下了车,站在他身侧,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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