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戌时·血绣春

戌时。

夜，是浸透了血的黑。

它蛮横地，盖了下来。

赵承影那句“一并，带走”，就是这块黑布上，第一道划开的刀口。

二十四柄绣春刀，是二十四条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惨白毒牙。

它们带着腥风，咬了过来。

茶肆里的空气，瞬间被抽干。

只剩下刀锋割开雨丝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独孤狂寞，还是坐着。

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了桌上那碗没来得及喝的劣酒。

他看了一眼碗里浑浊的酒液。

酒里，映着二十四张扭曲而贪婪的死人脸。

他笑了。

然后，他动了。

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轻柔，又极其暴烈的姿态，猛地一抖。

手里的酒壶脱手而出。

它不是被扔出去的。

是被弹出去的。

一道蕴满了怒火的黑色炮弹！

它旋转着，咆哮着，带着决绝的死气，不偏不倚，正中冲在最前面那名番子的面门！

砰！

陶制的酒壶应声炸裂！

碎裂的陶片混着辛辣的酒液，化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浇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锦衣卫，眼前瞬间一花。

眼睛被酒水蛰得剧痛钻心，像是被撒了一把滚烫的辣椒面。

惨叫声此起彼伏！

阵型，乱了。

就是现在！

“放箭！”

人群后方，传来赵承影阴冷的嘶吼。

他看出来了。

这个醉鬼，要的就是近身的混战！

他偏不让他如愿！

“咻咻咻咻——！”

十几支淬毒的弩箭，化作一群嗜血的马蜂，发出死神的尖啸，穿过自己人阵型的缝隙，封死了独孤狂寞所有可以闪避的角度！

这是绝杀之局！

茶肆里，那些躲在桌下的镇民，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被射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刺猬。

周侍郎那张死灰色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彻底的绝望。

他赌错了。

他不该把护龙盟最后的希望，交给一个连剑都锈断了的废人。

可就在这时。

独孤狂寞，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拔那柄插在桌上的断剑。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块脏污的裹剑破布。

然后，轻轻一抽。

“锵——”

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压抑的金属摩擦声。

像一声被扼死在喉咙里的垂死**。

那柄断了七年的剑。

那柄锈了七年的剑。

终于，在戌时，在这片血色的雨幕里，第一次出鞘了。

只出鞘了三寸。

三寸的剑身，锈迹斑斑，像一段从坟里刨出来的烂铁。

可就在它出鞘的那一刹那。

一道光。

一道根本不该属于这截废铁的光，猛然炸开！

那光不亮，不清冷，甚至不完整。

它是一弯挂在血色天边的残月。

带着一种让神佛都要为之哭泣的孤寂与凄美。

剑光如残月，锈屑溅入血雨！

独孤狂寞动了。

他的动作，快成了一道错觉。

他手中的三寸剑光，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诡异弧线！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仿佛能敲碎人的耳膜，轰然炸开！

那十几支足以洞穿铁甲的弩箭，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那三寸锈铁，精准无比地，一一格飞！

断掉的箭头，带着火星，倒射而回！

“噗！噗！噗！”

几声闷响。

三名锦衣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自己射出的弩箭，贯穿了喉咙。

他们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溅起的血，混着地上的酒，染红了整个修罗场。

剩下的锦衣卫，疯了。

他们眼中的恐惧，瞬间被无尽的凶戾所取代！

“杀了他！”

“剁碎他！”

十几柄绣春刀，从四面八方织成一张真正的死亡之网，当头罩下！

赵承影，也动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暴掠而至！

他那只乌沉沉的玄铁手，五指张开，化作索命的鹰爪，直取独孤狂寞的天灵盖！

他要亲手，捏爆这个杂碎的头！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所谓的狗屁高手，在他锦衣卫的玄铁手下，不过是一滩烂泥！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独孤狂寞，笑了。

他手中的断剑，终于，完全出鞘！

他没有去管那些从四面八方砍来的刀。

他只是将那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横着，迎向了赵承影那只足以开碑裂石的玄铁手！

断剑。

对。

玄铁手。

“铛——！”

一声巨响。

那不是金石交击的清脆。

那声音，是一把带着倒钩的钢刷，在狠狠地刮过茶肆里每一个活人的耳膜！

金石交击声刮得镇民耳膜渗血！

几个离得近的镇民当场七窍流血，惨叫着昏死过去！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炸开！

桌椅板凳，门窗梁柱，在这股狂暴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四分五裂！

整个茶肆，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炸弹，夷为了平地！

独孤狂寞与赵承影，双双被巨力震退。

就在这一刹那。

那个趴在唯一完好桌子上的周侍郎，那个已经油尽灯枯的瘸腿老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回光返照的精光！

他用尽了自己这一辈子，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桌上扑了出去！

他不是扑向独孤狂寞。

他是扑向，正在后退的，赵承影！

他张开嘴，不是呼救，而是用尽全力，狠狠咬向赵承影的胳膊！

“找死！”

赵承影正在气血翻涌之际，被这垂死的老狗一扑，勃然大怒！

他反手一肘，狠狠砸在周侍郎的后心！

“咔嚓！”

脊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周侍郎像一滩烂泥，软了下去。

可他，到死，都没有松口。

他那双枯瘦的手，像两只铁钳，死死抓住了赵承影的袖口！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撕！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赵承影那件崭新的飞鱼服，袖口处，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口子下，露出的不是皮肉。

是一个刺青。

一个狰狞而诡异的血色刺青！

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血色蟒蛇，死死缠绕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血影教！

那个早已被朝廷剿灭，被江湖遗忘了二十年的魔教！

赵承影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与杀意！

这个秘密，绝不能泄露！

独孤狂寞，也看见了。

他那双死寂了七年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七年前那场孤军绝境。

那场烧掉了护龙盟所有忠魂的滔天大火。

那场让他背负了七年骂名的兄弟断义。

原来，背后还有这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杀！”

“给我杀了他！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一个不留！”

赵承影的声音已经变得尖利，扭曲，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野狗。

他的身份，暴露了！

他完了！

他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给他陪葬！

独孤狂寞，却已经不想再打了。

他一把捞起地上，已经气绝的周侍郎，将他甩到自己背上。

然后，他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撞破了摇摇欲坠的墙壁，冲进了戌时，那片无尽的，血色雨幕之中。

身后，是赵承影，歇斯底里的，疯狂咆哮。

独孤狂寞，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七年了。”

“这盘棋，终于，有了一点，能看懂的，意思了。”

“赵承影……”

“你的头，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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