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幽锁魂 囚龙初鸣

雪沫混着尘灰，在玄甲卫沉重的脚步下溅起，又落下。楚夜阑被拖行在破碎的宫砖上，九幽玄铁链每一次刮擦地面都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为北辽最后的尊严奏响挽歌。他残破的身体感受不到寒冷，唯有腰间玉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吊着心脉一口残气不散。血痂黏住他的眼皮，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赤红——那是凤凌霄龙袍的下摆，在风雪中猎猎飞扬，如同胜利的旗帜插在故国的尸骸上。

“扔进水牢最底层。”凤凌霄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比北风更刺骨，“每日一餐，用‘蚀骨散’化去他经脉里最后那点北辽蛮劲。”赤焰龙驹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雾模糊了她冰雕般的侧脸。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处置的不过是一袋战场垃圾。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黑暗。

滴答。滴答。浑浊的水珠从头顶岩缝渗出，砸在楚夜阑额角，带着地底特有的腥腐气息。每一次滴落，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蚀骨散的药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断裂的经脉里游走、穿刺，消磨着最后一点力气。每一次试图凝聚意念，回应玉佩深处那个微弱的呼唤，换来的都是更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抽痛和眩晕。

“呃……”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下只有一层发霉的稻草。九幽玄铁链死死扣在手腕脚踝，那阴寒之气透过皮肉，直往骨髓里钻。意识在剧痛与混沌中沉浮，父皇染血的面容、小雀儿倒下的身影、楚骁狞笑的嘴脸……还有那双俯视着他的、冰封般的凤眸，交替撕扯着他残存的神智。

‘聚…灵…守…心…蝼蚁…岂配…沉沦…’ 玉佩的意念碎片再次顽强地刺入混沌。这一次，楚夜阑不再抗拒。他放弃了挣扎，如同沉入万丈冰渊，将最后一点意念死死锁定在那缕微弱的清凉上。一丝，再一丝……破碎的意念艰难地凝聚，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不肯熄灭。就在意念触碰到玉佩核心的刹那——

嗡！

一点远比之前清晰的金色光纹，在玉佩深处微微一闪！一股沛然莫御的苍茫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瞬间冲入楚夜阑的识海！一幅幅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现：星辰崩灭，大陆沉浮，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在无尽神魔的围攻中浴血狂战，最终身躯崩碎，一点不灭真灵遁入一枚龙形玉佩……

‘吾名…太初…’ 一个古老威严、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意念轰然响起，‘恨…未消…道…未绝…汝之恨…引吾残念…可为…薪火…’ 无数玄奥晦涩的符文如同洪流，强行烙印进楚夜阑的意识深处——【九劫涅槃经】！一门以无尽恨意与毁灭为薪柴，于绝境中涅槃重生的远古禁忌之法！

“噗——！”楚夜阑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抽搐。太初残魂传递的信息太过庞大暴烈，几乎将他本就脆弱的意识彻底冲垮。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北辽皇族特有的桀骜与不屈，硬生生顶住了这灵魂层面的冲击！

‘太初…’ 他在破碎的意识中嘶吼，‘教我！教我如何…撕碎他们！’ 滔天的恨意，此刻成了最好的燃料，点燃了那缕涅槃之火的火星！

紫宸殿，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无形的肃杀。

凤凌霄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赤色龙袍衬得她肌肤胜雪，也压住了那份属于少女的稚嫩。她微微垂眸，指尖划过一份摊开的边境军报，玉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首，大齐首辅谢明远身着仙鹤绯袍，手捧玉笏，山羊胡修剪得一丝不苟，声音温和却字字千钧：

“……陛下亲征北辽，虽建奇功，然国库耗损甚巨，北境新附之地，人心未定。此时实应休养生息，安抚四方。老臣以为，当遣使与楚骁议和，划北境三郡为界，岁贡金帛，以固邦本。”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御座旁侍立的几名年轻太监，最后落在凤凌霄身上，“陛下年幼，当知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穷兵黩武，恐非社稷之福。”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 殿前都指挥使魏无锋声如洪钟，虬髯戟张。他上前一步，玄铁重甲铿锵作响，“楚骁弑君篡位，豺狼心性！与其议和，不啻于养虎为患！北境三郡乃我大齐将士浴血所得，寸土不让！至于耗损？北辽宫中所获珍宝，足以弥补！”

谢明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魏将军勇武可嘉，然治国非是沙场争锋。楚骁虽得位不正，然已实际掌控北辽，与其虚耗国力纠缠，不如暂定边界，积蓄力量。陛下，”他转向凤凌霄，语气带上长辈般的谆谆教诲，“太皇太后亦常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当戒急用忍。老臣一片丹心，皆为陛下与大齐万年基业。”

殿中气氛凝滞。几位身着朱紫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却都瞟向御座。谢明远把太皇太后都抬了出来，这分量非同小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首辅大人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掌控着六部中最重要的吏部和户部，更是先帝钦点的四大辅政之首。他口中“年幼的陛下”，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提醒。

凤凌霄终于抬起了眼。那双凤眸清冽如寒潭，目光掠过谢明远看似恭敬实则咄咄逼人的脸，掠过魏无锋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也掠过殿中那些沉默的、心思各异的面孔。她没理会谢明远的“劝诫”，反而拿起另一份奏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暗流：

“户部奏报，北境三郡今岁雪灾，牛羊冻毙无数，流民已有南迁之势。魏卿。”

“臣在！”魏无锋抱拳。

“着你部即刻从北辽缴获的粮秣中，调拨二十万石，于雁回关设粥棚赈济，并派兵维持秩序。凡愿就地垦荒者，赐农具、种子，免赋税三年。”她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另，传旨工部，开北境官仓，平价售粮，平抑物价。有敢趁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出身北境豪族的官员，“无论何人，斩立决，家产充公。”

谢明远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僵。他没想到凤凌霄会直接绕过议和之争，以雷霆手段处理灾情。这既彰显了仁政，又牢牢抓住了北境新土的民心，更关键的是，调用的正是他口中“耗损甚巨”的战利品！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漂亮。

“陛下圣明！”魏无锋声若洪钟，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末将领旨！”

凤凌霄的目光这才落回谢明远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首辅忧心国事，朕心甚慰。然北境三郡，已是大齐之土，其上子民，亦为朕之子民。赈灾安民，刻不容缓。至于与楚骁……”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温度，“朕自有计较。退朝。”

“退——朝——！”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谢明远深深看了凤凌霄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躬身行礼：“老臣……遵旨。”他退下时，袍袖拂过光洁的金砖，步履沉稳，唯有眼中一丝深藏的阴鸷，泄露了内心的波澜。这小女帝，羽翼渐丰了。

水牢的阴冷深入骨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送饭时那扇沉重铁门开启的刺耳摩擦，以及守卫粗暴踢进来的、散发着馊味的木碗，标记着又一个日夜的轮回。蚀骨散的药力如跗骨之蛆，每日发作时都带来万蚁噬心般的痛苦，将楚夜阑残存的力气一点点抽干。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极致的痛苦深渊里，一缕微弱的火种正在点燃。

‘引恨为薪…锻骨焚髓…九劫不灭…涅槃重生…’ 太初的意念如同亘古的咒言，在楚夜阑破碎的意识中回荡。每一次蚀骨散发作，那撕裂经脉的剧痛，都被他强行引导，不再是纯粹的折磨，而是化作一股暴戾灼热的能量，按照【九劫涅槃经】的初始路线，在早已被九幽玄铁链锁死、被蚀骨散侵蚀得如同破絮般的经脉中，艰难地、狂暴地冲撞！

“嗬…嗬…”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鲜血，浑身痉挛如濒死的鱼。每一次冲撞，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带来比蚀骨散本身强烈十倍的痛苦。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褴褛的衣衫，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粘稠的污渍。但他死死坚持着，将所有的嘶吼都压在喉咙深处，只余下破风箱般的喘息。脑海中，只有仇人的面孔，只有那双冰冷俯视的凤眸，这滔天的恨，是支撑他坠入这炼狱而不疯魔的唯一支柱！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一波蚀骨散的药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虚弱、却似乎有了一丝不同感觉的身体。剧痛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和空虚，但在那麻木的最深处，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微、却精纯凝练了无数倍的气息，如同初生的火苗，顽强地盘踞在丹田气海的最核心，微弱地搏动着。它如此渺小，却带着一股焚尽万物、涅槃重生的不屈意志！

楚夜阑瘫在冰冷的石地上，如同刚从血海里捞出来，胸膛剧烈起伏。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借着铁门上方气孔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看着自己布满污垢和血痂的掌心。一丝微不可查的、几乎透明的淡金色气流，极其微弱地在他指尖萦绕了不足一息，便消散无踪。

成了！

【九劫涅槃经】第一缕涅槃真气，成了！

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每一次修炼都如同在刀山上打滚，但这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复仇的可能！黑暗中，楚夜阑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实质性的、如同鬼火般的凶戾光芒。太初残魂的指引没有错，这极致的恨意与痛苦，正是点燃这门禁忌功法的绝佳薪柴！

水牢铁门再次被粗暴地拉开，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楚夜阑对那缕新生真气的微弱感应。这一次，进来的不是丢下馊饭的守卫，而是两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太监。当先一个年约四旬，面皮白净无须，眼神却透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正是谢明远的心腹、内务府总管太监高进忠。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神色有些惶恐的年轻御医。

“啧啧啧，”高进忠捏着一方素白丝帕，捂着鼻子，嫌恶地扫视着污秽腥臭的牢房和地上不成人形的楚夜阑，“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可怜哟。”他嘴上说着可怜，语气却满是嘲弄。

他朝身后的御医努努嘴：“王太医，仔细瞧瞧。首辅大人仁德，念他毕竟是北辽太子，别真让他在咱大齐的水牢里烂掉了，传出去有损陛下仁名。陛下也吩咐了，人得活着。”

那王太医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蹲下身，试探着去检查楚夜阑的伤势。当他的手触碰到楚夜阑塌陷的胸口和扭曲的左臂时，楚夜阑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太医。

“哎哟！”王太医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药箱都差点打翻。

“怕什么！一个废人，锁着玄铁链呢！”高进忠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楚夜阑，“老实点！给你治伤是恩典！别不识抬举！”

楚夜阑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压下将面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撕碎的冲动。他必须忍！玉佩和【九劫涅槃经】是他唯一的底牌，绝不能暴露！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杀意，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虚弱的颤抖，扮演着一个濒临崩溃的囚徒。

王太医在高进忠不耐烦的催促下，硬着头皮重新检查。他解开楚夜阑褴褛的上衣，露出下面惨不忍睹的伤口和淤青。当看到楚夜阑腰间那枚被血污泥垢包裹、只隐约透出一点龙形的玉佩时，王太医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想拨开污垢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瞬间！

楚夜阑全身肌肉骤然绷紧！识海中，太初残魂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的警兆！几乎同时，高进忠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带着审视。

电光火石间，楚夜阑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正好将玉佩死死压在身下，同时沾满污血的手胡乱地抓住了王太医的衣袖！

“嗬…呃…”他痛苦地嘶鸣着，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流下，眼神涣散，状若疯癫。

“晦气！”高进忠厌恶地退开一步，唯恐污血溅到自己华贵的袍服上，“行了行了！赶紧给他上药包扎！死不了就行！”

王太医也被楚夜阑这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玉佩，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匆匆处理楚夜阑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口，特别是那被洞穿的左臂和塌陷的胸骨。他动作不算轻，敷药时带来的剧痛让楚夜阑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不住地颤抖，将所有的痛苦和杀意都化作了这卑微的、野兽般的哀鸣。

“伤得太厉害，又拖得太久…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这左臂…怕是废了。”王太医包扎完毕，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高进忠低声回禀，“内腑伤势也极重，全靠一股戾气吊着。蚀骨散…更是雪上加霜。”他摇摇头，语气带着医者的判定。

高进忠闻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废了好，废了才安分。行了，就这样吧，首辅大人和陛下的恩典到了，也算他祖上积德。”他挥挥手，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走吧王太医，这腌臜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两人转身离去，沉重的铁门再次轰然关闭，将楚夜阑重新抛回死寂的黑暗。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楚夜阑才缓缓停止了颤抖。他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新包扎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楚。但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血的寒星，里面燃烧的不是绝望，而是被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仇恨之火和一丝新生的希望。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护住腰间那枚滚烫的玉佩。方才王太医检查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当对方目光触及玉佩的刹那，玉佩深处，太初残魂传递来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被冒犯的滔天怒意与冰冷的警告！这玉佩，绝非寻常！

‘太初…’ 楚夜阑在意识中低吼，‘我该…怎么做？’

‘蝼蚁…窥伺…需…蛰伏…’ 太初的意念带着亘古的疲惫，却无比清晰，‘引…恨意…炼…涅槃…待…枷锁…松动…’ 随即，一段更加艰深、关于如何利用九幽玄铁链的阴寒之气反哺自身、磨砺涅槃真气的法门，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再次强行涌入楚夜阑的识海。

黑暗中，楚夜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沾血的牙齿在微弱的光线下森然可怖。蛰伏？好！他如今就是一条被打断脊梁、锁在深渊里的毒龙。但毒龙，终有撕破囚笼、焚天噬地的那一天！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蚀骨散残留的阴冷药力，反而主动引导着它们，混合着九幽玄铁链的阴寒之气，如同淬毒的磨刀石，狠狠地“打磨”向丹田那缕微弱却倔强的涅槃真气！新的、更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但他纹丝不动，唯有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无声滴落。

复仇之路，就从这不见天日的水牢深渊，以痛苦为阶，以恨意为火，正式开启！而那个高高在上的赤色身影，大齐女帝凤凌霄，将是他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猎物与阶梯。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