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日常

日子像青旅走廊里那台老旧的空调，嗡嗡地转着，不紧不慢。林薇的生活被切割成整齐的碎片：周一到周五，早上七点半挤地铁，八点五十打卡，对着电脑屏幕处理那些改了又改的设计稿，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吃十五块钱的套餐，下午继续和客户在微信上拉锯，六点准时关电脑，再被晚高峰的人潮推回出租屋。

周末是唯一的喘息。周六早上，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时，林薇才舍得从床上爬起来。王雪早就醒了，窝在沙发里啃苹果，电视上放着东北二人转，咿咿呀呀的唱腔把小屋填得满满当当。

“醒啦？快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去大润发。” 王雪把遥控器扔过来，“我列了清单，酱油醋都快没了，你上次说想吃的草莓也该上市了。”

两人踩着拖鞋往超市去，路过小区门口的早餐摊，王雪总会买两根油条，林薇则要一杯豆浆。大润发里永远熙熙攘攘，她们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王雪对着打折标签精打细算，林薇则在零食区徘徊，最后总会捧着一包薯片舍不得放下。

回到家，王雪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的番茄牛腩咕嘟冒泡。林薇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剥蒜，听王雪讲她老家的趣事 —— 谁谁家的儿子娶了个南方媳妇，过年包的饺子是甜馅的；谁谁家种的黏玉米熟了，一煮整个村子都飘着香。

吃完饭，两人就并排躺在床上，腿搭在墙上，手里举着手机刷短视频。王雪会突然拍她的胳膊：“你看这个烤冷面，是不是比上次在小吃街吃的正宗？” 林薇则翻出苏晴发来的照片，是她新合租的公寓阳台，摆着两盆开得正艳的太阳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林薇衣柜里的旧 T 恤多了两件，王雪教她包的酸菜饺子也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变得有模有样。直到某个周三的下午，她抱着一摞文件去给主管签字，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主管正和两个本地同事聊周末去哪个度假村钓鱼，看见林薇进来，头也没抬地在文件上签了字：“那个张老板的传单设计，他说要把电话号码再放大点，你回去改改。”

林薇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张老板的五金店传单，她已经改了七次，从字体颜色到边框花纹，每次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改动。而旁边的设计稿堆里，放着她上周熬夜做的新产品包装方案，至今没人看过一眼。

回到座位上，她打开电脑里的文件夹，“客户修改稿” 的子文件夹已经建到了第三页。她想起刚入职时，自己抱着厚厚的作品集，激动地跟主管说想做品牌升级设计，主管当时拍着她的肩膀说：“慢慢来，先把基础打好。”

可这 “慢慢来”，慢得像蜗牛爬。公司里的老员工大多是上海本地人，每天踩着点上班，到点就收拾东西回家，聊起孩子的学区房和周末的麻将局时眼睛发亮，提起工作创新却总是摆摆手：“我们这行，稳定最重要。”

林薇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被放大到几乎占满整个版面的电话号码，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打开工资卡 APP，上个月的工资扣除房租和生活费，余额比刚入职时多不了多少。她想起老家父母偶尔打来的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她 “在上海是不是挺好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和王雪躺在床上刷手机。她坐在书桌前，翻出大学时的毕业设计册，指尖划过那些稚嫩却充满灵气的设计图。月光透过纱窗落在纸页上，她突然想起刚到上海时，在 “创想设计” 门口掉的眼泪，想起自己说过要在这座城市做出一番成绩的话。

周末去超市时，林薇推着购物车，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商品包装，心里默默分析着设计优劣。王雪拿起一包速冻饺子：“今天吃这个？” 她摇摇头：“不了，我们包饺子吧，我来和面。”

擀面皮的时候，她突然说：“雪姐，我想换份工作。”

王雪手里的擀面杖顿了顿，抬头看她：“想好了？”

“嗯。” 林薇把擀好的面皮码在盘子里，“我不想一辈子就改改传单上的电话号码。”

那个晚上，林薇打开了久未登录的招聘网站。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盲目投递，而是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 “目标公司”。她把那些以创新设计闻名的公司一一列出来，仔细研究他们的招聘要求，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优势和不足。

窗外的月光依旧细碎，林薇摸了摸桌上的 U 盘，里面存着她熬夜修改的新作品集。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 不是一个能让她安稳度日的 “铁饭碗”，而是一个能让她的设计真正发光的地方。

林薇把简历投出去的第三周，开始陆续收到面试通知。她特意选了周三下午请假，一口气排了三家面试，从徐汇区跑到长宁区，高跟鞋跟在地铁台阶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第一家公司在高档写字楼里，HR 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提问时眼睛都不抬一下，末了甩出一句 “我们需要有五年以上经验的”，让她攥着作品集的手心直冒汗。第二家的面试官则全程皱着眉，仿佛她的设计稿上爬满了虫子，最后冷冷地说 “等通知吧”，连句再见都没有。

走到第三家公司所在的老式洋房前，林薇差点以为找错了地方。米白色的墙爬满青藤，门口挂着块原木招牌，只刻着 “造梦设计” 四个字。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穿着浅灰色棉麻衬衫的 HR 迎上来，发尾随意地挽在脑后，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细纹。

“我是陈姐。” 她接过林薇的简历，指尖带着淡淡的护手霜香气，“外面挺热的吧？先喝杯柠檬水。”

面试在靠窗的长桌前进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简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姐没有问那些刻板的问题，反而指着林薇作品集中的毕业设计：“这个用老上海月份牌元素做的包装，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林薇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说起自己跑遍城隍庙收集旧海报的经历，陈姐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我奶奶以前就爱收集这些，她说老物件里藏着过日子的智慧。”

正聊着，一个穿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端着咖啡壶走过，陈姐笑着介绍：“这是我们老板，老周。”

男人停下脚步，朝林薇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你们，要不要加点咖啡？” 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颜料，说话时微微欠着身，完全没有老板的架子。

面试快结束时，老周又过来了，手里拿着林薇的设计稿：“这个茶叶包装的配色很大胆，不过如果把饱和度再降十个百分点，会不会更符合禅茶的意境？” 他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而是像和同事讨论般歪着头看她，眼里满是探讨的诚意。

林薇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思路说出自己的想法，老周听得眼睛发亮：“这个角度好！我怎么没想到？” 他转身冲陈姐喊，“快记下来，下次开会可以讨论讨论。”

走出洋房时，夕阳把青藤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薇摸了摸口袋里的柠檬水杯子，居然还是温的。

一周后，林薇接到了陈姐的电话：“我们想邀请你加入，薪资可能比你期望的稍低一些……”

“我来！” 林薇没等她说完就脱口而出，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入职那天，林薇特意穿了条浅蓝色的棉布连衣裙。办公室里没有隔断，所有人都围坐在长桌旁，老周正蹲在地上和实习生讨论打印机的故障，看见她来，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小林来啦？陈姐给你备了新的马克杯。”

她的工位在窗边，抬头就能看见爬满青藤的墙。第一天中午，大家凑钱点外卖，老周抢着付钱：“我来我来，昨天我打赌输了，该请客。” 林薇看着他熟练地把红烧肉里的姜挑出来，突然想起以前公司的主管，从来不会和员工一起吃外卖。

下午开选题会时，林薇怯生生地提出一个想法，老周立刻停下笔：“说来听听。” 她讲得结结巴巴，他却听得认真，还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这个点子很棒，我们可以试试。”

下班时，陈姐路过她的工位：“别着急，慢慢适应。我们这儿不打卡，把活儿干好就行。” 林薇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新公司的节奏比以前快很多，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改不完的设计稿。但林薇一点也不觉得累，她喜欢听老周说 “我觉得这个可以再改进”，喜欢看陈姐在设计稿上用红笔圈出的修改意见，喜欢同事们凑在一起头脑风暴时的热闹。

周末整理东西时，她翻出在 “星芒广告” 时改了七次的传单设计，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进了抽屉最底层。阳光透过新公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马克杯上，杯身上印着 “造梦设计” 四个字，是老周亲手写的。

林薇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知道，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虽然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适应的地方，但她心里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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