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乡政府穿的四个兜衣裳的干部下村入户骑着自行车来了，全村的人们纷纷围观，第一次见两个轮跑起来飞快的家伙，张天志和张天信羡慕的要死，希望能买到一辆，买点一口猪仅挣十块钱，赚到的钱还要再买猪，何况一个普通的农民，还远远达不到购买自行车的条件。

跑了一年多，到了1987年年底，张天志两个给供销社的老吴送了两个大肘子，终于排到队，买辆红旗牌自行车，亮闪闪的，铃铛清脆。

这可是村里农民买的第一辆自行车，全村的人跑来看热闹，冯素珍在车把上系上结婚时用过的红纱巾绾的花，自行车像是新过门的媳妇一样。

马老二还跑来噼噼啪啪放了一串炮仗。

晚上，张天志都要把车推进屋里，恨不搂怀里才睡着安心。

有了自行车，跑外边买猪方便很多，张天志跨上自行车，撒开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前襟衣扣，风吹起衣服，在大路上狂飙，快乐到起飞，高声唱起最喜欢的歌：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娇气日盛，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个个负起使命，万里长城永不倒.......”

天上的鸟儿嗖一下飞过去，路边的行人唰一下扔后边了，谁能懂有了新车的爽快，黝黑的车链拉动着轮轴，辐条飞速旋转，闪烁着银白色的光，骑新车不觉得累，从坝里到山下，拐的山上羊肠小道，仅走两个多时辰，打听到了肉猪，张天志很快回家，怕人家变卦，自行车仿佛插上了翅膀，飞速冲刺，一路铃铛脆响，鸟儿齐鸣，风呼呼从肩头吹过，三十六岁的张天志快乐的像个少年。

骑车回来，喊上张天信，弟兄两个骑一辆车，一个坐后座拽着架子车。

自从买了车，好像事情突然顺了，爹的身体短暂的好了一段时间，咳嗽声似乎不再那么频繁。

生意越来越上手，因为有车的缘故，张天志骑着崭新的车，去老乡家里收猪，人家的眼光好像变得善意起来，有猪的人家不再矜持，像是看在新自行车的面上，见天的都能收到一头肥猪。

生意一好，人手就不够了，又叫来冯素珍的小弟冯素年一起入伙干。

收猪的时候，在山里遇见个姑娘，看上了张天信，不久托人去说媒，人家爽快答应了，像张天信这样肯吃苦干大事能赚钱的小伙子，姑娘家自然喜欢。

不久就在张天志家对面地上盖起两间新房，等日后再修围墙。先娶新媳妇进门来了。

随着人们土地的收益越来越大，仓里的粮食满仓，人们兜里的钱多了，吃起肉的人多了，猪肉卖的越来越顺溜，基本两三天可以杀一头猪上集。

张儒林还总是老样子，三番五次劝阻两个儿子，不论怎么都要儿子们收手，另谋生意。

畜牲也是条命啊，活着遭鞭打，拉车犁地，死了叫人吃肉，连内脏都进了人的嘴，没得剩，这是多大的冤屈啊，再不要杀了。

这天气，热的过头。

照这样晒下去，不出半月，夏收在即，小麦该黄了。

也是因为最近猪肉卖的出奇的利索，所以才敢宰杀这头老马，爹气虽气，已经杀了，还能怎么办？

“福娃，福娃......！”冯素珍端着满满一脸盆马血放进厨房，看见福娃呆怔怔地傻坐。

锅盖盖住脸盆，绿头大苍蝇嗡、嗡、嗡、像子弹一样跟着血盆扑上来，在福山额头前飞舞，福山觉着脸上有苍蝇飞过时撩动的阵风。

冯素珍终于抽出空来，抹了一把福山的脸蛋，溅到脸蛋的血渍被抹去大半，冯素珍的手糙的扎人，一股血腥冲鼻，逼得福山屏住呼吸。

瞧这孩子，该不是吓傻了吧？眼睛直直的，眼珠子都不带动，喊也不应人。"

"叫叫魄！就是吓着了，冯素年一边剁马前蹄一边回头瞧福山。"

冯素珍养了四个孩子才得了这个儿子，自然全家都稀罕的当宝贝惯着。

冯素珍就是蹲下，地上划一个圈，抱福山站进圈，捏一撮土，从指缝里丝丝缕缕撒在福山头顶：

"福娃，回来啊，福娃，回来啊，福娃，回来啊......."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小舅和张天志、张天信口里拖着长调长腔应着声。

这是西北农村常用的手段，小孩子生了毛病，习惯地认可为掉了魂魄，要叫魄附身才会好。

“小娃娃么，不惊不吓难长大么，”张天信眼睛没离开马屁股顺嘴一说。

“福娃，福娃，给！”二丫兰兰递给福山一块焦黄的锅盔，锅盔的油香钻进福山鼻孔。

福山伸手接住锅盔，塞嘴里咬一口。

今天杀得是匹老马，院子里架着烫猪的大铁锅被冷落在一边，墙角尼龙袋子里塞满猪毛，院子里到处飞舞着大大的苍蝇。

白杨树杆子上吊着几副铁钩搭。张天志勾腰撅屁股俯身忙，福山看见爹屁股后面，裤子上打了好几层补丁的地方，刚才按马使劲大了，又绷裂了口子。

兰兰身上穿着秀秀的旧衣服，洗的没颜色不说，衣角和袖口全破开了口，冯素珍手再巧，缝几次再也补不上，只好将就穿，反正肚皮不露肉就行。

三丫头改改伸长腿，脚上的布鞋张着嘴巴，吐出四个脚指头，冲冯素珍跟喊：“妈妈，我大舅要来吗？”

冯素珍很诧异，反问：“谁给你说大舅要来的？”

改改狡黠地勾勾脚趾头：“不是说大脚趾头钻出来，是大舅舅要来么？”

冯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傻妮子”。

冯素年也笑起来：“这丫头，把我也整懵了，我就说没听见说大哥要回来啊。”

张天信此刻动作越发诡异，嘴巴张成个圈，全神贯注盯着马屁股钻研，手里捏着一根针，半天没见扎下去。

年轻英俊的脸上的表情匪夷所思，挨骂的事情张天志顶着，他一边琢磨，嗓子里哼着新近正热播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主题歌：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中波浪宽，抛开世事断仇怨，相伴到天涯.......”

二哥张天义家前段日子新买台电视机，每天晚上，村里的人提着板凳坐在他家书房门前，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最近刚放完《霍元甲》、接着是《侠女十三妹》、张天信最喜欢看的是《射雕英雄传》，里面的英雄豪杰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将手中的黄牛尾巴不露一丝破绽缝在马屁股上。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