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鸡同鸭讲的“新婚夜”

林笑僵立在床边，脸上那副强行拼凑出来的“贤惠”假笑，终于在世子萧景琰那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审视目光下，寸寸龟裂，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像极了被推上刑场还要努力保持微笑的死囚。

萧景琰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醉酒后的慵懒迟滞。他抬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眉心微蹙，仿佛宿醉带来的头痛正在折磨着他。然而，那双刚刚睁开时还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虽然蒙上了一层看似迷茫的薄雾，但那深处潜藏的探究和审视，却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在林笑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动弹不得。

他没有立刻追问，也没有发怒，只是用那种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的眼神，一寸寸地“扫描”着她。从她额角那个新鲜出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滑稽又凄惨的青紫大包，到她身上那件因为刚才一番“勘查现场”而蹭上了些许灰尘、略显凌乱的繁复嫁衣，再到她那双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的手。

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林笑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冒冷汗，粘腻地贴在里衣上。她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那…那个…” 她眼神飘忽，最终落在那壶合卺酒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殿下…您…您渴不渴？饿不饿？这…这酒…挺烈的哈？” 她干巴巴地指了指桌上的玉壶，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妻子”的关切，可惜效果堪比背书。

萧景琰的目光终于从那壶酒上掠过，又缓缓移回林笑脸上。他没有去接她递出的这个台阶，反而顺着她刚才那番“贤惠表演”，抛出了一个更直接、也更刁钻的问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爱妃方才…手法颇为奇特。”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她那只曾试图探向他颈动脉的手上似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所为。”

来了！致命拷问！

林笑头皮瞬间炸开，大脑CPU瞬间超频运转，散热风扇（额角的汗）呼呼直冒！

仵作！对！之前情急之下扯的谎！

“啊！那个…那个啊！” 林笑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恍然”和“羞涩”的表情，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试图用信息量淹没对方的疑虑，“让殿下见笑了！是…是妾身失态了！实在是因为…因为家父！对！家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真挚”地看向萧景琰：“家父…家父他…生前曾是仵作！对，就是…就是衙门里专门查验尸首的那种！”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脸颊因为紧张和心虚而泛起一层薄红（这次是真的），眼神巴巴地望着萧景琰，努力传递着“我很真诚我很无辜我就是个关心丈夫的傻白甜”的信号。

萧景琰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抹极快、极锐利的光芒倏然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他的指尖在光滑的锦被上，极其轻微地叩了一下。

恩师的嫡小姐，自幼养在深闺，诗书礼仪熏陶出来的名门淑女…父亲是清贵翰林学士，什么时候变成了需要“出入衙门”、“查验尸首”的仵作？

这个漏洞，大得能跑马！

“哦？” 他轻轻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和“兴味”，“原来如此。” 简单的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却像是裹了一层糖衣的试探针，轻轻刺了一下。

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目光转向了桌上那对小巧的玉杯和酒壶。他掀开锦被，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优雅从容，走到圆桌前。

“爱妃有心了。” 他拿起酒壶，温润的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他提起酒壶，缓缓向两只玉杯中注入琥珀色的液体，酒香随着液面的升高而愈发浓郁地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房间里的尴尬气味。

他执起其中一杯，递向林笑。烛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那温和的笑意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既已礼成，当饮此酒。此乃合卺之礼，寓意…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在邀请她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来了！合卺酒！古代结婚的KPI指标之一！

林笑看着递到面前那杯微微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再看看萧景琰手中那杯。刚刚才被强行压下去的刑警DNA，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又咆哮着苏醒了！

毒酒？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上脑海！

刚才那番试探被自己用“仵作之女”的借口搪塞过去了，谁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世子爷信了几分？万一他根本不信，觉得她可疑至极，想在这杯酒里下点“安眠药”、“哑巴药”甚至更狠的东西，来个“物理失忆”或者“永久封口”，让她安安静静当个冲喜工具人呢？

无数古装剧里新婚夜毒杀新娘的桥段在她脑中疯狂轮播！《甄嬛传》、《琅琊榜》…甚至还有她前世经手过的几起投毒案现场照片！

职业病，再次强制启动！

林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以一种极其“恭敬”的姿态，双手接过了那杯酒。然而，她并没有立刻饮下，也没有按照礼数去与萧景琰交杯。

她将酒杯凑到眼前，几乎要贴到鼻尖，对着跳跃的烛光，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杯中的液体。琥珀色，清澈透亮，没有明显的悬浮物或沉淀。很好，初步排除可见异物投毒。

鼻翼微动，她深深地嗅闻着酒液散发出的气味。浓郁的酒香…嗯，是上好的陈酿。但除了酒香…她极力分辨着，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气味。***？应该有苦杏仁味…好像没有？磷化物？大蒜味？似乎也没有…砒霜？无臭无味…这个最难搞！她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眼神更加凝重，甚至下意识地想凑得更近一些，试图捕捉那理论上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死亡气息”。

她完全沉浸在了“毒物分析专家”的角色里，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一个新娘子，在新婚夜，对着合卺酒像法医验尸一样又看又闻，迟迟不肯喝。

萧景琰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她。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那点玩味和探究，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他的目光落在她专注到近乎严苛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嗅闻时下意识轻颤的鼻翼，还有那仿佛在分析的凝重眼神…

这…又是什么路数？

仵作之女验酒？怕他下毒？还是…这酒本身有什么问题？

林笑终于从自己的“专业领域”里稍稍抽离，一抬眼，就对上了萧景琰那双写满了“爱妃，你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的深邃眼眸。她瞬间一个激灵，从“毒理分析员”模式强行下线！

糟糕！职业病又双叒叕闯祸了！

“呵…呵呵…” 她干笑两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干涩，脸上的假笑摇摇欲坠，试图用夸张的赞美来掩饰，“这酒…色泽真通透！一看就是…就是窖藏多年的好酒！好酒！”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是被怀疑是变态，而是被当成神经病了！

林笑心一横，眼一闭，摆出一副“壮士断腕”、“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举起酒杯，仰头——咕咚！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酒液太烈，灌得太急，加上心理作用，林笑瞬间被呛得惊天动地，弯下腰，眼泪鼻涕齐飞，咳得撕心裂肺，毫无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风范。昂贵的嫁衣前襟都被溅出的酒液濡湿了一小块。

萧景琰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咳得面红耳赤、形象全无的“世子妃”。他嘴角那抹一直维持着的、温和疏离的弧度，几不可察地、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最终，他只是优雅地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与林笑的狼狈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爱妃…慢些。”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情绪。

等林笑终于缓过气，咳得眼泪汪汪，感觉半条命都交代在这杯“壮行酒”里时，萧景琰已经放下了酒杯。他抬手，再次揉了揉额角，眉宇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浓浓的倦怠和不适。

“今日…确实饮得过了些，此刻头痛欲裂，昏沉难当。”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感，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大红锦被、象征着夫妻之实的奢华大床，又落到窗边那张供小憩用的、铺着锦垫的紫檀木美人榻上。

“恐…扰了爱妃安寝。” 他看向林笑，眼神“歉疚”而“体贴”，“不若…我今晚就在这榻上将就一晚？待明日酒醒，再…再叙。”

他指了指那张美人榻，语气诚恳得无懈可击。名曰“不忍扰爱妃”，实则是划出了一道清晰无比的楚河汉界。

林笑一听，差点喜极而泣！

不用侍寝？！

这四个大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尴尬、紧张和喉咙里的火辣辣！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心底炸开！

“啊？哦！好好好！非常好！”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好几度，意识到失态后连忙捂住嘴，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挤出一个“我超理解超体贴”的表情，小鸡啄米般点头，“殿下您…您身体要紧！醉酒是该好好休息！这榻…这榻挺好的！又软又宽敞！您安心休息！千万别勉强！妾身…妾身不打紧的！一点都不打紧！”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脚步飞快地挪向那张象征着“安全”的大床，动作迅捷得像是怕对方反悔。她一把掀开被子，整个人如同灵活的泥鳅般，“滋溜”一下就钻了进去，用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因为过度兴奋和紧张而亮得惊人的眼睛，警惕又带着巨大解脱感地瞄着萧景琰的方向，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小动物。

“谢天谢地！现代女性逃过一劫！” 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在被窝里激动地打起了滚，高呼自由万岁！

萧景琰看着床上那个迅速把自己裹成蚕蛹、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世子妃”，眼底深处那抹探究的光芒再次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那张美人榻。他动作自然地脱下外袍，只着中衣，和衣躺下，拉过榻上备用的薄毯盖在身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醉酒不适，需要静卧。

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只有龙凤喜烛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将两道泾渭分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林笑裹在被子里，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榻上那人平稳悠长的呼吸，翻身的动静。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验尸未遂”、“毒酒分析”和“侍寝危机”如同走马灯般也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放。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拎出来反复咀嚼、复盘：

他信了“仵作之女”的鬼话？那个眼神…绝对没信！世子？在古代应是地位比较牛的。不可能不了解就随随便便娶妻生子的。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那他为什么没戳穿？是懒得计较，还是另有所图？那杯酒…到底有没有问题？喉咙现在还有点烧…是酒太烈还是…他睡在榻上…是体恤，还是防备？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这王府就是个巨大的、危机四伏的迷宫。她需要尽快适应，找到生存法则，弄清楚自己是谁，原主又有什么麻烦…额角的肿痛和喉咙的不适还在提醒她“工伤”的存在，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亢奋，如同高速运转的破案机器，根本停不下来。警惕！复盘！生存计划！

另一边，美人榻上的萧景琰，闭着双眼，呼吸平稳，仿佛已经沉入梦乡。然而，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同样清醒的状态。

他也在复盘。

恩师的女儿与情报严重不符。那眼神，那动作，绝非深闺淑女所有。仵作之女？荒谬的托词。恩师什么时候做过仵作案宗里都清清白白的写着呢。不过她对新婚夜的抗拒…异常强烈，不似作伪。

……

所有线索，所有疑点，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冷静如冰的思维中被一根无形的线快速串联、分析。一个模糊却极其危险的轮廓，正随着这个“意外”闯入他世界的世子妃，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此妃，非同凡响。需…静观其变，徐徐图之。

两人，一床一榻。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同样毫无睡意的脸。

一个裹着被子，警惕地竖着耳朵，脑内上演着《王府生存指南》和《嫌疑人X的自我修养》。

一个看似沉睡，实则心念电转，推演着《世子妃异常行为分析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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