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闷响，

忽起的嘈杂，穆泱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接着夹杂着一阵女子尖利的争执。

穆泱眉心微蹙，侧首问道："外间何事？"

身旁的雪梅脸色骤变："怕是殷殷嬷嬷她们又来了。"

“孟姨娘的人怎这般没完没了。”春桃抱怨着。

说着，她便要出去，正迈出一步，却被穆泱一把拦住。

穆泱眸光微沉。

孟姨娘。

若是没猜错，这人便是穆时均的妾室，孟纤云。而听雪梅的话，方才的骚动，似乎不是头次发生。

一个妾室屡次来嫡女院前闹事？看来这穆泱不光是传闻中名声籍甚，在这穆府中的地位，也令人堪忧。

这嫡女的名分，在穆府倒像是个形同虚设的摆设。

如此想着，她起身往门外走。

“小姐，外边儿可冷了，您……”见状，春桃在一边忙说到。

可未等她话说完，穆泱已走到门前。

"吱呀——"

雕花木门被推开，声响惊落了檐角的积雪。

穆泱抬眸，望着眼前景。

细雪正簌簌地落在朱红院墙上，那鲜艳的红色被雪色浸染。院中栽着一株红梅，虬枝上积着寸许新雪，殷红的花瓣上凝着晶莹冰凌，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晕。

忽而，一阵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

穆泱怔在原地，望着院中那株红梅——朱墙映雪，梅影横斜，恍如隔世。

西疆的黄沙磨灭了太多记忆，她几乎忘了，京城的雪原是这样干净，红梅竟能艳得如此惊心。

“小姐？”春桃上前叫她。

穆泱回过神，随后走出门去，走到院中，院外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小姐需要静养，你们这般，是何道理？”

"你们莫要装着了，这大夫都说了，二小姐熬不过这个冬天，眼瞧着过了这许久都没见好转，你们眼下还拦着，若是…"

突然，院门被推开，打断了话。

众人朝这边一看，见穆泱突然出现，一时都愣住了。

穆泱的目光落在地上。

一只精致木盒翻倒在雪地里，盒盖半开，露出里面杏黄色的绸缎衬里。旁边是一个摔碎的白釉瓷瓶，几粒浑圆的药丸滚落在雪地上，拖出几道深褐色的痕迹。

右边站着两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丫鬟，见到穆泱，一时竟也没说出话。

片刻，她们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奴婢见过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

话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穆泱又转头，看向左边的两人。一个年约四十的殷嬷嬷穿着褐色褙子，满脸精明之色，这便是雪梅口中所说的殷嬷嬷？

她身旁站着一个丫鬟，其中一个约莫同春桃和雪梅差不多。

殷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老奴见过二小姐。”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小丫鬟才开口。

“奴…奴婢，见过二小姐。”她说着这话，头低着，没去看穆泱。

听着这声音，方才那"熬不过这个冬天"正是出自她口。

"若什么？"

穆泱踏着积雪缓步走近，声音却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她身披着一件雪菜狐裘，乌发披散在身后，更显得面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出奇的亮，像是雪地里突然燃起的两簇火苗。

那小丫鬟抬头，被她目光一扫，心中微颤，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哎哟，小姐终于醒了。"那殷嬷嬷反应极快，一把拽住小丫鬟的胳膊，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贱婢口无遮拦，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子里格外刺耳。

那小丫鬟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哭出声来。

殷嬷嬷堆着笑脸解释道："孟姨娘听说小姐病重，特意求了这'玉露丹'来。谁知这两个丫头不懂事，不仅拦着不让见小姐，今日竟还失手打翻了药瓶，这才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听她说完，穆泱缓缓转头，看向身后，殷嬷嬷口中那两个不懂事的丫鬟。

“小姐，我们…”其中一个丫鬟上前，准备解释。

“我让你们说话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可那双眼——乌黑的瞳仁透着冷，似是凝着冰霜。

两个丫鬟一惊，似乎是没想到穆泱会说出这句话，随后反应过来，连忙道。

“月儿知错了。”

“花儿知错了。”

身后的春桃和雪梅对视了一眼，眼底透着惊诧。

穆泱回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虽是笑着的，但看着，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孟姨娘这般挂念，实在受宠若惊了。只是这两个不懂事的婢女坏了姨娘一片好意。”

殷嬷嬷笑笑，又说：“小姐方才醒来，身子骨还虚着呢。这寒冬腊月的，最忌劳神动气。”

相谈之际，从外边隐约传出一阵动静。

殷嬷嬷脸色一变，笑道：“家主和夫人他们快回来了，外边忙着布置呢。”

穆泱眼神一顿，眉梢微挑。

——从醒来到现在，她所见不过几个婢女与这心怀鬼胎的殷嬷嬷。这偌大的穆府，竟似一座空宅。

府中只留着病重的嫡女，这穆家人，倒也是薄情。

看着穆泱这副神情，殷嬷嬷连忙解释：“今儿是灵觉寺五年一度的开光法会，天不亮家主和夫人们便动身去了。”

殷嬷嬷接着又说到：“家主和夫人要是知晓二小姐醒过来，定会欣喜的。不过眼下小姐身子才刚好，再染了风寒可是万万不好的，老奴代小姐去说明便是，小姐还是回屋歇息着。”

片刻，穆泱笑笑。

“那便谢过殷嬷嬷了。”

随后，她又堆起满脸褶子笑：“那里的话，都是老奴应当做的。”

说着，殷嬷嬷又推了推身旁的那个婢女。

“愣着作甚，还不快把这地上的烂摊子收拾了，留着碍二小姐眼呢？”

“是，是。”

……

檐角铜铃在风中轻晃，殷嬷嬷两人的背影渐次被雪幕吞没。

穆泱低垂了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新月状的阴影。

随后又转头看向春桃。

"速速为我更衣。"病弱少女的眉眼忽添凌厉。

春桃还没反应过来，片刻才回答：“是。”

天色逐渐阴下来，青灰色的云层压得低低的。

穆府外面。

车轮碾过青石板，只发出低沉的轱辘声，而后稳稳停住。

打头的是一辆黑漆平顶车，造型讲究，乌木车架，幔子用的是暗纹素绸，不显山不露水，只在车辕处烙了一株极简的兰草。

车帘子被掀起，男人弯腰踏出车厢。

他身着靛青色直缀，外罩一件鸦青大氅，腰间只悬一枚玉珏。紧随其后的女人扶着丈夫递来的手缓步下车，一身黛蓝色锦缎衣裳。

发间一支素银扁簪在阴云下泛着哑光，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她抬首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便是穆家的家主和主母。

穆时均和楼潇。

“家主，主母。”殷嬷嬷笑着忙上前行礼。

楼潇看了她一眼，问：“二小姐可醒了？”

她的声音像是被风沙磨过一般，沙哑的不行。

“母亲。”一道清丽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楼潇转头，看向一边。

女子仍是一身素淡，添了几分厚重——雪青色的锦缎袄子，领口与袖缘镶了一圈银狐毛，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如新雪。

她整个人像是一幅淡墨勾勒的雪景图——清冷、寂静，却又在细微处藏着不动声色的贵气。

楼潇整个人微微一颤，像是被雷惊着的枯枝，憔悴的脸上竟添了一抹亮色。

殷嬷嬷也也一惊。

她什么时候来的，无声无息的。

楼潇几步抢上前来，声音里带着轻颤：“阿泱……阿泱？”她走到她身前，目光锁在女儿苍白的脸。

“醒了，醒了便好，醒了便好……”楼潇反复低喃着，泪在眼中打转，指尖想触碰她，又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清醒，最终只虚虚悬着，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穆时均也紧随其后，穆泱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复杂而深沉。

片刻，她轻声唤道：“父亲。”

“欸，”穆时均应道。

“醒来……就好，这些时日，你母亲……”

话未竟，便被楼潇急切地打断。

她仿佛才从巨大的惊喜中找回一丝清明，猛地想起时令，指尖已抚上穆泱的衣襟：“你才醒，这大冷天的，恐又受冷……”

她语速极快，手上的动作却轻柔。

穆泱静静望着面前失而复得般慌乱又珍重的女人，方才更衣时雪梅低语的话，便一字一句，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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