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不高山下,刘家村坟园如同往日一般死寂,一个个坟包在月光的包裹下,显得森森可怖。一阵阴风掠过,坟园的竹林树木都“簌簌”地鬼哭起来,那些坟包上三尺高蒿草也“嘶嘶”地怪叫着。树木野草随风而摆,加上惨惨月光,它们张牙舞爪,可真是叫人生寒。一丛茂盛翠竹下,一瘦一胖两个黑影正挥舞着锄镐忙活。
“三哥,如此,不……不好吧,”胖的黑影有些迟疑。
“你怕啥,我等是活人,万物之灵,还怕这些不作声的,况且我等只是借一点,大不了过两天还他就是,他一个死人,不会介意的,”瘦的黑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
“不……不是,三哥,我不明白,你借这劳什子有何用,”胖黑影疑惑不解。
“等回去做成粉,你就知道了,嘿嘿。”瘦黑影神秘一笑。
“啊,还要挫骨扬灰?”胖黑影吃惊大叫。
“大呼小叫做甚,一会儿把人招来,”瘦黑影压着声音吼道。
“人倒是没招来,它来了,”胖黑影朝坟包后一指。
“啥?”瘦黑影抬头一瞧:“嘿,你呀,眼冒碧光,这个可不能食,唉,罪过罪过。”一边说还一边作双掌合十。
“三哥,你与它说这些干甚,看家的腿子,长毛的畜牲,还是搞快些吧,我真怕人来了,”胖黑影有些担忧。
“成了,”瘦黑影一锄镐子撬开红木棺材盖子,探出脑袋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看去。火折子探近,棺材里只剩尸骨的躯体被宽大的寿衣包裹,尸骨旁边有序地堆放了些陪葬品。瘦影对那些陪葬品不感兴趣,他只取了些骨头放进布袋子。
“可以了,盖上吧。”
话刚说完,只听闻林中突然有“铛铛”的锣声,那声音清脆震慑,伴随锣声传来的大喊声:“偷坟掘墓啦,抓盗墓贼啦!”
“三哥,三哥,人来了,”胖黑影慌张不已。
瘦黑影也不含糊,土都没来得及填便扔下锄镐,抓起布袋子撒丫子溜了。原地,胖黑影吓得愣住了,只听瘦黑影的声音传来:“木鱼,愚不可及,还不溜之大吉!”
胖黑影如梦初醒,脚步一动,跟着瘦黑影跑了起来,只是他生得粗鲁,手脚不够灵,跑起来如同细颈子大鹅,一摇一摆。
胖瘦黑影背后,一条健硕的土狗紧随其后。这狗可有来历,生得细条柳身,高大威猛,通体黑亮,毛发如芒,纯种的细犬又作秦猃,大户人家专养的猎犬。此乃是刘乡绅高价从陕西一走卒手里购得,驯化有方,平日里看家护院,生人莫敢欺,传闻门神神荼乃是虎形,故刘乡绅称之荼虎。
此时这荼虎紧跟二人,毫不松懈。胖瘦二人也奋力急奔,不敢懈怠。荼虎伸出舌头,发出“憨吃憨吃”的喘息。前头胖黑影也张大嘴巴,发出“哈呼哈呼”的气喘。
“哎哎,不不,三哥,”胖黑影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哥,我,我跑不动了。哎哟,哎呦。”
那瘦黑影此时也奋力急走,他提着一包骨头,根本顾不得回头,只是急促地喘息道:“别说些丧气话,眼下快些逃走,否则那茶壶必然把你,不跟你啰嗦,小心腚沟子。”
他二人一路疾驰,荼虎紧随其后。而荼虎身后不远处是刘乡绅领着众人举着火把,拎着铁叉木棍面目狰狞地追来。刘乡绅更是一脸悲愤,目眦欲裂。
两黑影急走在不高山腹的小道上,他二人这是要逃往山上的谈笑观。谈笑观有一老道,名天机,好酒,平日里给人算命打卦,倒也颇有声望,只是天机老道不修边幅,黄发白须任由伸张,形貌邋遢,所以乡里人称之巅道人。洪武一十七年冬,不高山脚下,天机老道酒足回观,忽听得林中有婴儿啼哭之声,循声而去,只见松树下一破布襁褓中有一婴儿哭闹不止,老道怜悯之心顿起,这时节天寒地冻,他赶忙抱起婴儿回观。悉心照顾之下,这娃娃慢慢长大,老道也教他识文断字,又给他取名明灯,有明明德之意,明灯聪颖过人,领悟极快,老道也颇为欣慰。哪知这小子自能行动自如时,便四处游荡惹事,虽不犯大事,可三天两头便有村民上山来寻老道理论,本来清净的谈笑观变成谈判观了。有时谈得激烈,大家以武会友,老道没少挨些棍棒,虽是皮肉之苦,但老道毕竟年迈,有所不堪,有一日,他看见厨房那口锈迹斑斑的大铁锅,忽然来了灵感,他將锅背在身上,挨打就不疼了。日子久了,背锅也不是长久之计,灵机一动,老道又有主意,只要听得有人来,他便提前溜之大吉,抱着他那捧得包了浆的酒葫芦儿躲到谈笑观后的乾坤洞里了。说是叫乾坤洞,其实不过是个仅能容下一人的小洞,只因洞口荆条杂草丛生,须得扒开才得见,老道得意道:“内有乾坤。”所以觍着脸取名乾坤洞。
此时正直夜半三更,月明星稀。谈笑观院门前,两黑影轻手轻脚推门潜行。
“三哥,先生已经熟睡了吧,”胖黑影低声细语道:“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娘……”
“呸,蠢,你现在回去,恐怕一顿饱打免不了,若等到天亮,你家里必会寻你,到时你去山下冢地,装作迷路,自然逃过一劫。”
胖黑影点头称是。只是二人蹲在院墙脚谈论时,一只黑黢黢的狗头自门缝钻出,院门被挤得“吱呀”一声,正是那荼虎。
“不好,”瘦黑影惊呼,奈何为时已晚,荼虎扯开了嗓子“旺旺”两声,嘹亮的犬吠划破了寂静的山林。两黑影身躯一振,面露惊慌,山道上赶来的众人也更加卖力前进。
“不妙,不妙,”天机老道掀被起身翻窗而去,地上还歪歪斜斜地摆着双破布鞋。
“唉,失策失策,”瘦黑影跺脚直呼,气急败坏地指着荼虎道:“此事算是不死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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