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人剑，无形刀

夜凉如水，秋风如刀。

苏彦升坐在床前，擦拭着他的剑。

这把剑自他第一次练剑时就跟随他，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剑刃上细密的豁口象征着早年间他生死相搏的记忆，每一道豁口他都能说出是被怎样的对手、怎样的招式留下的。

当这把剑断掉的时候，也就是他将过往放下的时候。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能斩断他的剑的人了。

他听着窗边的窸窣声，知道是哪个毛贼大胆到来自己剑下行窃。

平阳公主殷紫雨从窗外一跃而进，落地并不完美，险些摔倒。

他虽然并不关心她的家教，但是在夜里有些事情是不好做的，比如看她的脸，比如让她进入他的心房。

“如果贵妃看到你这么做，怕不是要晕过去。”

“如果贵妃知道我在这里做的任何一件事，她都会晕过去。”殷紫雨抿着嘴笑：“全赖彦升哥遮掩了！”

她走近床边，坐在他身边：”彦升哥爬青冥崖的时候不是也一样吗？心烦的时候就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他说，想起那一夜，他去杀岭西节度使鱼同书的时候。鱼同书知道他要去杀他，他在青冥崖上修了一座金碧辉煌的蓬莱阁，请了云中四剑，等他来杀他。他那时已经是有名的杀人剑了。

其实他可以直接飞上蓬莱阁决战，但他知道自己几乎是去送死，于是他从青冥崖底下往上爬，一边爬一边想自己被鱼同书杀死的父母。

他慢慢爬，爬了半个时辰，天亮了。他对着朝霞悟了一剑。

那天他没见到蓬莱阁中的云中四剑和鱼同书，他从崖下跳了起来，一剑把整座青冥崖连同蓬莱阁斩了，将后面的天柱山劈成了两半。那是他迄今为止剑意最足的一剑。

那年他十六岁，之后人们叫他中州第一杀人剑。

他从来不喜欢殷氏皇族，匈奴人围攻京师时，他还想着城破之时进皇宫捞点好处。

结果城非但没破，单于父子还都死在了城下。

不过那之后向来强横的殷氏皇族变得肉眼可见的虚弱，然后他这个擅杀朝廷命官的罪犯也认了一门可笑的亲，变成了苏氏外戚之子和庐陵剑仙。

世道无常啊，现在他的地位比鱼同书还高。

“不是彦升哥帮忙，我可出不了皇宫。”殷紫雨嬉皮笑脸地说：“拜佛可不要母亲的那些死士跟着。”

苏彦升没说话。他知道不那么简单，但他不想深究。这孩子生下来就没出过宫，出门也好。不过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他想。殷紫雨的脸美到能让最强的剑折断，这些年不知道毁了多少玉衡死士。这两年他在她身边将残缺不全的心境打磨得圆融无碍，隐隐有破镜之感。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和她多说话，月夜易留情，留情多遗恨。

他早就明白了，无情剑远强于有情剑。

“灵守大士向我荐了一个人，”见他不说话，殷紫雨自顾自地说：“这个人可了不得了，灵守大士说只要我治好他身上的病，他就能治好我的病！”

苏彦升猛地抬头看向她，月色之下少女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她问道：“我不愿意和彦升哥作对，彦升哥能不能帮我呢？”

月夜易留情，留情多遗恨。

苏彦升想通了许多事，那一夜，中州第一杀人剑以有情证神道，成为千年来第一位有情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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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海看着眼前的少年，也同时看着十年前刚来寺中的少年。岁月没有给他什么，反而从他这里夺去了更多的东西。

成玄英勉强笑着说道：”灵守大士都跟我说了，但是我不是很明白啊，什么先帝啊，天道啊，苍生啊，气运啊，我不喜欢这些词，太空虚。“

明海点了点头，他明白。

”所以说，“成玄英说：”我是代天受罚才变成这样的，先帝用我免了十年天下大旱，对吗？“

明海点了点头，这个程度的理解是足够的。

成玄英摇头：”我早就该死了，不需要那个什么公主来救我的命。“

明海摇了摇头：”你死了，天下会十年大旱，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命。你是死不了的，这是气运。“

”你骗我。“少年说。

”由不得你不信。“明海喃喃道：”这也是命。“

少年挣扎地起身，向门走去。他走到门前，却没有开门。翻涌的气血和胸口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停下。

他苦笑着看着门扉。如果不是先帝的话，他本该是凉州巨富之子，天命贵子，气运之强足以再造一个王朝，连灵守大士都不知道这么强的气运会让他有怎么样的人生。

但是先帝把襁褓中的自己带来了灵觉寺，灵守大士把他的气运倒灌入龙脉，强殷唐的气运，避十年天下大旱，甚至横扫天下的匈奴都没能灭了气运强盛的殷唐。

然后灵觉寺收留了他，用佛门气运勉强让气运枯竭的他不至于早夭。

何必呢，不如早死。一身疾病让他生不如死，靠着佛门秘法才苟延残喘。

他扶着门，心中的怒火愈来愈盛。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打了一套长拳。拳风绵软无力，每一拳都扯动全身的疼痛，如坠地狱。这十年来他就是这样咬牙坚持着锻炼身体，才能自如地行走。他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却连一个正常人的身体都得不到。佛门气运渐渐开始排斥他，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一年之前了。明海说的对，他不得不信，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除了那条惊人的姻缘线，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他解脱了。没有这条救命线，他只能生不如死地活下去，他决不能死，他不得不活。

少年停止挥拳，跪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着灵守大士的话，想着寺外的人生。他绝不饶过殷唐，他的命要让这个王朝来尝。他该有的他要有，他失去的要从那些坐享其成的家伙手里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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