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家族

“吾皇有旨，宣忧王无惧觐见。”随着宫里魏太监送来一纸诏书，忧王无惧瑟瑟缩缩的走出了自己的行宫。

一日之前，在忧王府中庭大殿上，很多人欢聚一堂。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嚣。无王族的贵人们分别盘坐在摆满金杯盏，琉璃盘的红木桌前畅饮欢愉，为忧王庆贺生辰。那时，坐在空寂高台上的忧王神采奕奕，连往日内敛狡猾的神情也在欢庆的氛围中变得淡然，颇有一副正人君子之相。病榻中的皇帝还不忘派自己随身的太监前来为忧王庆贺，送来了一对黄金狐头。背上分别有长岁永康，海国永存几个大字，忧王在欢庆的氛围中也并未多想。不过，当他托魏太监用那细哑尖锐的嗓音刚刚宣读完贺词，属下第一武将白岩便用一则消息让忧王的心情沉入谷底。无疆原名尉迟疆，应是三皇子的人。忧王想起自己自以为为大皇子所做的那些邋遢事，幽幽的寒意与惧意从心底无限滋生，“皇帝知道此事吗？”忧王焦灼的难以自控。“不清楚。”白岩单膝跪地，有些犹疑的说。“不过这事很难过去。王爷，如今的皇帝已是铁了心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不论被他们二位谁知晓等待我们的都将是灾难。白岩沉重浑厚的嗓音在忧王耳中此时已如同聒噪。“王爷，王爷？“忧王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世人眼中那被人称义的海皇面容。白岩抱拳俯身，心中的忠诚与狠厉跃然面上。”既然如此，我们效忠三皇子又如何。”这时忧王惊惧的看了一眼白岩，眼中的光芒一闪又带着些微挣扎敛去。

忧王昔日与他的哥哥义王曾在府上谈论过当今的海皇无法，年轻气盛的义王曾说：如今的无法还像他当皇子的时候一样，需要依靠他们这些宗室帮衬。只要扎根深厚的家族稍稍施压，这皇帝便要吓得找妈妈了。忧王没有想到也没有拦住义王说这话，所以随后保持了沉默，他笑的如此酣畅洒脱，他也只当这是年轻的过错。义王在第无法登基后第二年便爆亡了，他是武将出身，据说是摔死的。那时候奏议此事时海皇无法平静的看了忧王一眼问他如何处置，就那一眼，令忧王此生难忘。

白岩有些气馁的走出忧王府大殿，忧王说让他暂时待命，他便也遵从了。是日夜，一群蒙面之人打破了白岩沉睡的美梦，他们潜进近日来看守森严的忧王府，精确地找到他因为酩酊大醉而昏睡过去的那间客房。蒙面人多此一举的用迷药将已经昏睡的他迷晕、扛起，视若无人的穿过后花园，搭上事先准备好的阶梯，于忧王在角落的目送中离去。白岩被打的遍体鳞伤几近垂死，第二天迷糊醒来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忧王托管家去皇宫上奏密折，控诉自己最信任手下白岩的种种罪行，卧于病榻的皇帝只是扫了一眼便递给了魏太监说道：“杀了吧。”“这...”魏太监惊悚的颤抖。“明天你再去一趟忧王府，告诉朕这好哥哥，寿辰也过了，朕想见他一面可否。”“是...皇上。我...”.“还有，态度好些，不要吓到他。”无法补充道。海皇无法看着魏太监急匆匆退去的身影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他抬头幽幽的望向昏晦的窗间嘴里一直喃喃着些什么。

无在将军府的书桌前沉思了一夜，无疆将军还是没回来。侍者清早起来打扫房间时发现了三皇子殿下还在，便犹犹豫豫的上前询问来客要不要改日再来，一脸肃穆的的三皇子用手势表示噤声而后说了一句：如果知道你家主人在哪，麻烦转告他，我已知晓一切，我会一直在他的书房等他。而在清晨艳丽的朝阳中无疆将军正与九门一起来到了赤阳侯府，失踪多年的无栀公主回来后便暂居在这里。当时，由皇城军护送的马车经过三个月的颠簸才赶至皇城。无事先并未向海皇禀告此事，等到与无栀见面后。他却犹豫了。无栀告诉无，她始终没想清该如何面对现今她已经快要遗忘掉面容的父亲。无栀谦和绝美的笑容下是一种裹挟着灰色的光明，她多年来心甘情愿的待在离园并不完全出于对安宁生活的渴望，对人生过于浪漫的看法让她自以为逃离掉的黑暗才是她在长久的孤独中聊以自慰的理由。无栀主动写给无的信是九门的人交予。因为她被他扔在遥远的边陲多年，既知她有意如此，便也不愿横加阻拦，作为亲眼目睹过无法暴行的三人之一，九门今日想来问询她的想法。

赤阳侯府的行宫大院没有像忧王府那样气派，一切的摆饰、建筑、雕刻及房屋的构造都是中规中矩的，很像赤阳候重山的行事风格。上溯几十年，重山的爷爷重行跟随在当时的海皇身边几十年如一日，他在海之国万里疆土上撒过的热血成就了今天高门之上的赤阳候。但赤阳候并未将这显赫的世家看做自己理所应得，或者说他没有高枕无忧的倾躺在既往并开来可能幸福的宝座。对外他发展商业、广结门庭，以正道之所得营造了一个关键时刻可供驱使左右的利益团体，对内他斥巨资修建府内桃园，为亲眷子弟开私塾并邀请皇城名师于桃园任教。九门与无疆将军在桃园前的石拱门前坐定，九门踏碎浅绿抚摸着斑驳灰白的壁面问无疆将军对这一切有何看法。无疆将军愣了愣，有些看不懂这个年轻人。“赤阳候是个中兴之辈。”无疆说。稚嫩而整齐的读书声此时从桃园深处传来，伴着三月桃花的沁人芬芳。九门晃了晃神，褪去了盯着桃园的悠悠寒光。“算了这里扰得我心烦，去见见无栀吧。”

赤阳郡主穿着一袭浅色的霓裳裙从二楼的台榭上同一人缓缓迈步而下。她面容精巧，发饰琳琅，一双镶着雪白色阿绒的鞋子上纤尘不染。因为走在下行阶梯，她的步履很是轻慢，但与她对视似乎能看到那眼神中的熠熠生辉。相衬之下被她挽在手中的无栀公主倒是有些暗淡了。当两位貌美的千金正走过台榭飞檐下正中的红色廊道时，九门便盯着多年未见的无栀有些出神，直到她们俩走到他的面前。

“无疆将军来我这赤阳候府后院可是为了我这新认的妹妹？”赤阳郡主施礼问道。

“不是我，是这位公子要见一下无栀公主。”

“你？”赤阳郡主缓神看向九门。

“这位是无殿下的堂兄，与无栀公主乃是旧识。”无疆介绍到。

“堂兄？”赤阳郡主细细打量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到此人的信息。她明亮的眼中显出惊艳，不知怎的，她觉得此人冷峻的面庞中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重姐姐，确是。我与他乃是旧识，他既来找我，想是有些事有必要说清楚吧。”

无栀公主寄居的几个月里向赤阳郡主讲述了自己被歹人幽禁于边陲之地的经历。她讲的很平淡但听者却是为公主的命运慨叹万分，她决心认她做妹妹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无与赤阳郡主熟识，原本看到无疆时赤阳郡主还以为无要在目前情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接走无栀，赤阳候受三皇子之托将此事上报卧于病榻的皇帝，但毕竟目前还未有回音。

无疆与赤阳郡主各自作揖而去，在这之前赤阳君主还问九门他们可曾在哪里见过，九门想起了奇壁岁月里的这个女孩但并无诧异的回以否认。最后只剩他与无栀在空旷清风中有些无言的站立着。

“初到离园那几年我过得很伤心，不过多亏有你陪着。哎，记忆大致也模糊了。你走之后过得还好吗？”

“我吗，无所谓过的好与不好。”九门平静的说。

“你需要一个解释吗？还是说你会向你的父皇陈情，说明是谁将你带走这么些年？”

无栀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留在离园是我的私心，我回来亦是为了我的私心。不过我会给别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无需担心。

九门沉默着没有说话。

“其实吧…”

九门抬头看着有些局促的无栀。

“离园的人们都喜欢叫我公主，我其实挺想当个公主的。”

“想了整整七年有余呢！”

“那倒不是，好日子过久了总会厌倦。无栀紧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或者想过更好的日子。总之我想要改变了，就做一个公主。”

“可这未必是好事啊。”此时的九门看起来有些惆怅，看着能留存他少年记忆的为数不多的故人之一。无栀带着自嘲的笑意轻轻叹息。她也看向九门，仿佛是觉得时间过得太久，当初她记忆中那个大哥哥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

“有离园的丫鬟仆人陪着其实也挺好，这两年还有一个傻家伙照顾，是一段快乐日子。很谢谢你，真的。”

“我觉得你不应该回来，栀子。”九门的声音难得温柔一次，或许是这些许年最温柔的一次，说完这话他便背身离去了。

“我是公主，不想再蜗居在一个永远无法碰触真相的角落里，像一只蚂蚁一般死去。”无栀的笑容很真诚，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尤其在尘光闯进她平静的生活之后，那种对未知命运的渴望与隐忧便在她的笑容之下扎根了。她没有在意九门此刻看不到她的面容，她觉得很开心，因为栀子这个名字时隔多年再次闯进她的耳中。

九门顿了顿身形，但没有回头。

衣衫简朴的果农沿着灰白相间的巷道推着轮车缓缓前行，他看着赤阳候府的高墙有些愣神，府中嬷嬷带着两三下人与九门错身而过向着果农走去。

“就到这里吧，府中外人禁足。”嬷嬷冷冷的说道。无疆与果农暗暗对视了一眼便退下了。

“赤阳候府，当真了得。”无疆表情肃穆的说道。

“也就这赤阳候，我已经很满意了。对了儒鹰呢？”九门想起了自己的小跟班，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无疆摇了摇头。

此时，在掌管左翼皇卫军的长岁将军府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正穿过熙攘的孩子群向中庭大殿大殿靠去，长岁将军生母容夫人正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出大殿门槛。

"像我们这些皇亲贵族，哪一个不是成长于乱世之初，纵没有个百代光阴，也可称得上古老二字吧？你说可是这个理。"容夫人褶皱遍布的面容笑意浓浓，向身旁人问到。

"母亲说的在理，终年庆典的贺礼与阵仗我们家族必会对得起这古老二字。"

"吆…吆，可爱的小家伙，乖，是哪房的娃，叫什么名字啊？"容夫人慈爱的摸着一个走过来的孩子。

“我叫儒九。”孩子回答，眼中的狡黠在低头时一闪而过，节日前夕的喧嚣仍在继续，而他也被老夫人轻飘飘的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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