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兰茜（十二）

瑞瑶想起兰茜问他是否知道他们是去了哪家医院，便变得大人般的语气：“要下午我不上课，我就带你去的话，有阿姨指着，纵然不是维吉尔 ，肯定也不会迷失在森林里面。再说城里大街小巷的我也不比伽弗洛什 生疏，就这几家医院……我们可以拉网似地一家挨着一家排查，” 然后他若有所失地继续说，“可惜我下午还得赶回学校，听那老师们四十五分钟四十五分钟地把我们的脑子畏得饱饱的。”

“你在哪儿上课？如果顺路，我们一道吧！我自己去找医院就得啦！”

“附近的小学，我想能一起到城里才各自分开，虽然找不到扫帚可骑，这面的路我知道有近的，可以更快到车站，午饭一起吃，我请客。”

兰茜再次笑起来：“你不回学校吃吗？怎么好你请呢？”

“吃了再去学校，”瑞瑶看看腕上的表，“我们得快马加鞭，否则我就会迟到了。我把我家人的电话号码给你，就不用挨家挨户地去找医院了。”

兰茜和小鬼头说着话，立即出门，单挑近的路走，果然很快就到了车站。一点过，他们已经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瑞瑶执意要请兰茜吃中餐，于是他们就近选了一家街边店面，饭后，他遇到两个同学，结伴回学校了，兰茜按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是孩子的姐夫秦贤元，兰茜得知老伯所在的医院，马不停蹄地朝那儿赶。

医院门诊部人潮耸动，住院部却显得相对冷清，多只看到老年人在过道走动，或年青的搀扶着或拄着拐杖。

小鬼头的姐夫秦贤元在住院部门口等兰茜，他们一起乘电梯到三楼。

老伯已经不能说话，勉强听得见大的响动，眼睛比兰茜离开时严重了，视线完全模糊，他侧对着门，平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双手齐齐摆在身体两侧，从被子外面就可以看出肢体的轮廓僵硬，俨如一具死尸，也许那白棉被很快就会成为适合他的裹尸布。他不知道兰茜他们进门，小鬼头的姐夫凑到他耳边，告诉说兰茜来探望了，老伯依然静静地平躺着，内心是否在飞腾涌动，可能只有从脸部偶尔跳动的皱纹窥探得到些许。秦贤元无奈地走到兰茜跟前，告诉她两天前就已经是这样了，他的大部份机能都在急速衰退，现在平均一个小时得补四五十分钟氧气，送到医院来之前就不能进食的，靠生理盐水和维生素补液维持着生命。不过院方却感到有些吃惊，昨天早上主治医生拿来老伯最新的心脑电图，告诉秦贤元他的脑电波有些奇特，精神上完全没有衰减的迹象，一般老人即便挺得住，也最多能挨过四五天的样子。但从脑电图上看，老伯仅只凭脑部活动再活一两个月是问题不大的。

听到秦贤元的话，兰茜强忍住泪水没有哭，但她非常难受，她想问瑞瑶的姐夫关于老伯的许多问题，却一句也问不出口，她哽咽着，脑子里泛起对宏韬的回忆和臆想。连续两三天，兰茜都守在老伯的病床前，有时是瑞瑶的姐姐刘姗洮在照料老伯，有时是秦贤元，瑞瑶常常会跟着。但宏韬没有来探望过，兰茜想起母亲葬礼上落空的期盼，现在也不足为奇了。

紧接着的周六，兰茜带着女儿一起，那天老伯出奇地有精神，只输了四次氧气不到两个小时，虽然他看不到什么，视线却一直跟在伊达周围，也是到医院至今，头一次要秦贤元帮着给他翻身侧躺了近半个小时。第二天她依然带着伊达，但老伯已经不能再动丝毫，氧气罩也一直没取下来过，他的兴奋和喜悦似乎在昨天已经到了尽头，或许这是仅存的知觉，可老天也把它抽走了。

老伯的生命在沉沦。

梁宏韬没来，老伯的其他亲人也未露面，只有兰茜和秦贤元夫妇在他的病床前。

老伯的有限时光在不断消逝，岁月已经临到尽头，而兰茜呢？母亲的葬礼上证明过的，如今在老伯的病榻前她相信了，一直对宏韬心存的他的善良和人性彻底土崩瓦解，她对宏韬的思念之情将告终结。可这份思念之情终结之后呢？她隐隐约约感到那亦属于自己的终点。兰茜，或许和其依赖思念的养料支持生命的人一样，一旦它消失，那不也是她自己的末路吗？兰茜的心因此颓废了，尽管她因为小伊达而倔强地否认绝望无助，她却时常呆呆地沉湎往事，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和朋友，有时和女儿，她突然悲恸不已，躲到没人的角落掉泪。

在兰茜来说，日子过得相当慢，她把积存预作买车的钱用伊达的户头，全部投进十年取现的教育基金。尽管搬去和外公同住还不到半个月，伊达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新家，习惯和外公一起生活，外公替代兰茜接送她上学，周末或放假，老人和未来的外婆带着伊达到公园坐过山车，骑旋转木马，划橡皮舟，或者陪同她到钢琴学校去，直到她近两个小时学完课程了才一起离开去看电影，如果有画展就看画展。走的路多了，坐下休息时，小伊达就给外公和未来的外婆很认真地按摩。外公的生日，伊达特地为他和外婆挑选许许多多礼物。而兰茜在后来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沉默少言，就连笑的表情都变得那么不自然。她在逃避，很少回那幢伊达出世的白屋子，从未带伊达回去过，自己偶尔去的时候，也都在屋前矗立良久，要不在门口的庭院边，要不离得远远地在路边的河沿上，即使伸手去开门了，也还颤颤的像要等待钥匙自己把锁拧开。和父亲、未来的母亲带伊达暑期海滨旅游，两位老人和小伊达更是水乳胶融，兰茜为爸爸妈妈在海滨的一间小教堂举行了简单婚礼，虽然两个哥哥传来的祝福很遥远，虽然亲人太少，但那是旅程中最快乐的一天，兰茜和女儿为他们布置的新房简洁而充满温情。从海滨返回执迷镇的第二天，兰茜去探望老伯，之后，向公司递交了辞程，并停掉了白屋子的电话。

兰茜还是常常去看望老伯，但老伯所剩的时日明显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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