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冰刀刮过凌霄山的崖壁。
风中夹杂着尖锐的雪粒,在脸颊上擦出细密的刺痛,连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块寒铁。
山脚下那片荒林里,枯树的枝桠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忽有一声婴孩啼哭刺破寒夜——那声音极弱,却带着股子狠劲,像是被冻僵的小兽在垂死挣扎。
哭声穿过层层风雪,直钻进张铁耳中,让他心头一颤。
猎人张铁的皮袄早被雪水浸透,他缩着脖子往树洞里又挤了挤,正打算嚼口干粮凑合过夜,那哭声突然钻进耳朵。"哪来的小崽子?"
他嘟囔着摸出火折子,火星子刚窜起来就被风吹灭,手背上却先触到一片温热——顺着声音寻过去,雪地里半埋着个襁褓,裹着的粗布被冻得硬邦邦,唯有襁褓中心透出朦胧的红光,映得积雪泛起淡淡的暖意。
张铁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落,那红光竟像是活的,随着婴孩抽噎的节奏明灭。
他壮着胆子掀开一角,就见婴儿胸口的皮肤泛着淡金,血色纹路如藤蔓般爬向锁骨,每根脉络都像在呼吸,渗出的微光正缓缓融化周围的积雪。
那光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某种古老的灵药散发的气息。
"魔纹?"他喉咙发紧,想起山脚下茶棚里老人们的低语——说那是天地大劫降临时才会现世的不祥之兆。
天刚蒙蒙亮,张铁就跌跌撞撞撞开了凌霄宗的山门禁卫。
他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抓着襁褓角:"仙长,这娃儿身上有邪光!"
守门弟子皱着眉接过,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热意,不敢耽搁,立刻传信给负责外务的玄医子。
玄医子的青衫被山风灌得鼓胀,他踩着御剑术急掠而下时,道冠上的玉簪都在发抖。
等落在荒林里,他先捏了个净尘诀驱散周身寒气,这才蹲下身仔细查看婴儿。
枯瘦的手指刚要触到那血色纹路,突然被一股柔劲弹开——婴儿的哭声陡然大了些,胸口的纹路也跟着亮起来,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温热的金属气息。
"好个自行运转的灵纹。"玄医子瞳孔微缩,从药囊里取出银针轻刺婴儿指尖,预想中的血珠没冒出来,反倒是那纹路泛起一圈涟漪,银针"叮"地坠地。
他又探了探婴儿的脉,本应被寒夜冻僵的小身子竟暖融融的,连被雪水浸透的襁褓都在慢慢烘干。"这哪是邪祟..."他低声嘀咕,抬手将婴儿拢进怀里,"分明是上古遗泽。"
当玄医子抱着婴儿出现在凌霄宗议事殿时,殿内的檀香都被那股子温热冲散了。
婴儿身上的红光透过薄衣映在殿壁上,投下奇异的影子。
大长老拍着桌子站起来,白胡子直颤:"此子带魔纹降世,必是血魔宫的祸种!"
二长老捻着佛珠附和:"当年血魔老祖就是胸口有赤纹,这等不祥之物,留在宗里是要引劫数的!"
主位上的凌问天却始终垂着眼,指节轻轻叩着扶手上的云纹。
他年近百岁,眼角的皱纹里还留着当年剑挑血魔宫的锋芒,直到婴儿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才抬眼笑了:"诸位可知'战魔降世,劫数终结'的预言?"
殿内刹时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凌问天伸手接过婴儿,掌心刚贴上那温热的小身子,婴儿便抓住了他的胡须,咯咯地笑起来。"这纹路虽带'魔'字,可你们看——"
他翻转婴儿,露出后颈处淡青的胎痣,"血魔宫的邪纹是从眉心往下生,这孩子的纹路却是自心口向上长。"
他指腹轻轻抚过那血色的图腾,"老宗主我活了这把年纪,还分得清'魔纹'和'战纹'。"
大长老还要再争,却见凌问天将婴儿举高,让殿外的晨光透进来。
那血色纹路在阳光下褪成淡粉,像朵未开的红梅:"当年我在藏经阁翻到过残卷,说战魔纹是天地为劫数准备的刀。"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婴儿冻红的小脸蛋,"这刀,总得有人先握在手里。"
从那天起,婴儿有了名字——叶凌霄。
玄医子在偏殿守了他三天三夜。
头天夜里,叶凌霄饿醒了哭,那纹路就跟着越哭越亮,连烛火都被映得泛红;等他喝了灵乳睡熟,纹路又淡得几乎看不见。
玄医子试着用伤药抹在他被襁褓磨红的手腕上,药汁刚触到皮肤,纹路突然窜起一道细光,竟把药膏全吸收了,小手腕上的红印子当场消了大半。
"这是在自己疗愈?"玄医子摸着下巴,从袖中摸出块寒玉贴在婴儿心口。
冰寒刚侵入皮肤,叶凌霄就皱着眉头哭起来,那纹路却像被激怒的蛇,"唰"地爬满半胸,寒玉"咔"地裂成两半,碎渣子落了玄医子满手。
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碎玉收进药囊——这哪是普通的印记,分明是头还没睁眼的小兽,护着自己的崽呢。
三个月后,山脚下的叶三娘被请上了山。
她是个粗布裹身的村妇,手背上全是洗衣的裂口,一见到叶凌霄就跪坐在蒲团上哭起来:"我就说那夜在林子里捡的娃子不一般..."
她颤抖着摸了摸婴儿的脸,指腹被那温热烫得缩了缩,"我家那口子说野娃子养不活,可我喂了他三顿米汤,他竟冲我笑..."
凌问天站在廊下,看叶三娘把随身带的枣泥糕掰碎了喂给叶凌霄。
婴儿攥着她的手指,吃得嘴角都是黏糊糊的甜,叶三娘却突然抹了把眼泪站起来:"仙长,这娃子不是我生的。"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襁褓里的小身子,轻声道:"他娘不要他,可这世道...总得有人要吧?"
叶凌霄并不知道这些。
他只记得那天有个香香的阿姨抱过他,后来又有个白胡子爷爷总拿糖葫芦逗他笑。
等他五岁时,已经能跟着凌问天在后山的桃树下背《凌霄剑谱》了。
有时他跑着跑着摔了,膝盖渗出血珠,胸口就会泛起热意——那血色纹路像活过来似的,顺着伤口爬过去,疼劲很快就消了。
"爷爷,我胸口的红道道怎么总变?"小凌霄趴在石桌上,歪着脑袋问。
凌问天正在给桃树松土,闻言直起腰,阳光穿过桃枝落在他脸上,把皱纹都照得暖融融的:"那是你身上的小将军,以后啊,要跟着你斩劫呢。"
小凌霄似懂非懂地摸着胸口,忽然看见桃树上有只红嘴雀扑棱着翅膀。
他刚要跑过去追,那纹路就在衣服下轻轻一跳,像在跟着他的心跳打拍子。
山风卷着桃花落进他的衣领,他咯咯笑着跑远了,没看见凌问天望着他背影时,眼底闪过的那丝忧虑——战魔纹虽在护着这孩子,可等它真正觉醒的那天...
后山的桃林里,五岁的叶凌霄正蹲在石头边看蚂蚁搬家。
他的小靴子上沾着泥,发梢还挂着片桃花瓣,胸口的血色纹路若隐若现,像藏着团没烧透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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