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桃林的风裹着甜香掠过青石板路时,五岁的叶凌霄正蹲在竹篱笆外。
竹篱内传来去清脆的笑声,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追着纸鸢跑,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像是春日里最轻快的铃音。
阳光透过纸鸢洒下斑驳光影,在她们奔跑的身影间跳跃闪烁。
叶凌霄抓着衣角的手微微发紧——这是他第三次在晨练后绕到外门弟子的院落,可每次靠近,那些本该和他一般大的孩子总会像见了蛇蝎似的后退。
他的掌心冒出薄汗,粗布衣料被他抓得皱巴巴的,指尖甚至能摸到几根突出的线头,粗糙而刺手。
"那是妖魔转世!"昨日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小少年指着他喊,"我娘说他胸口的红纹会吃人!"
此刻竹篱内的笑声忽然顿住。
扎着双蝶结的小女娃最先发现他,手里的纸鸢“啪嗒”掉在地上,惊起一片桃花瓣:“是...是那个红道道!”
另外两个女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原本红扑扑的小脸瞬间煞白,仿佛风吹熄了灯盏。
扎羊角辫的女娃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跑,撞得竹篱歪了半片,发出“吱呀”的断裂声。
剩下的两个你推我搡,跌跌撞撞踩碎了满地的桃花瓣,花瓣粘在鞋底,带着泥土的腥气。
叶凌霄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道淡红色的纹路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就像每次被人盯着时那样。
他慌忙把粗布衣领往上扯了扯,可那纹路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竟顺着锁骨又爬出半寸,在颈侧投下一抹红影,仿佛一条游动的蛇。
"妖魔!"
不知谁从窗子里扔出个青杏,正砸在他脚边。
果肉裂开的酸涩味钻进鼻腔,混着泥土与花香,让他一阵反胃。
叶凌霄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冰凉的竹篱上,竹枝刮破了衣襟,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纸鸢和青杏,忽然想起昨日在伙房偷听到的对话。
"老宗主糊涂了,捡个带魔纹的野种养着。"挑水的杂役压低声音,"当年血魔宫的魔修就是胸口有红纹,后来被正道围剿时,那纹路能吸人精血——"
"嘘!"另一个杂役慌忙看了眼后山方向,"老宗主最疼这孩子,莫要乱嚼舌根。"
叶凌霄当时躲在柴火堆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想在练剑时有人给他递帕子擦汗,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团会烧人的火。
"小凌霄?"
熟悉的声音惊散了眼眶里的热意。
叶凌霄慌忙抹了抹脸,抬头看见凌问天提着竹篮站在桃树下。
老人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像细碎的雪丝。
竹篮里的枣泥糕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那是他最爱的点心。
"爷爷。"他吸了吸鼻子,小跑着扑过去。
凌问天蹲下身,用指节刮了刮他沾着泥的鼻尖:"又去看小女娃们玩纸鸢了?"
叶凌霄的耳尖发烫,摇头时发梢的桃花瓣簌簌落下:"我...我就是路过。"
凌问天没拆穿他,只是把竹篮递过去:"今日伙房新做的桂花糖藕,尝尝?"
甜香裹着暖意涌进胸腔,空气里仿佛也浮起一层蜜色的光晕。
叶凌霄捧着糖藕咬了一口,却觉得舌尖发苦。
那种苦,不是药也不是茶,而是从心底泛出来的涩。
他望着远处外门弟子的院落,那里的窗棂后还躲着几个小脑袋,见他望过来又“唰”地缩了回去。
"爷爷,"他小声问,"我真的是妖魔吗?"
凌问天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孩子眼底的怯意,喉结动了动,最终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是爷爷的小凌霄,是这世上最最干净的孩子。"
他指腹轻轻抚过叶凌霄颈侧的红纹,那纹理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如同沉睡的火焰。
"这纹路是上天送你的礼物,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叶凌霄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把最后一口糖藕塞进嘴里,甜味终于压过了苦涩。
凌问天牵起他的手往后山走,路过那片歪了的竹篱时,叶凌霄偷偷回头看了眼——窗棂后的小脑袋又探出来,正扒着窗沿看他们。
他忽然松开凌问天的手,从怀里掏出半块没吃完的枣泥糕,踮脚放在竹篱下的石墩上。
"给她们的。"他说,"我娘...叶三娘说,分享甜的东西,心里也会甜。"
凌问天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目光落在石墩上的枣泥糕上——那是孩子用袖子仔细擦过的,连碎屑都没沾。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滑落的枣红披风给叶凌霄披上。
这一日午后,叶凌霄像往常一样跟着凌问天在后山练拳。
他学着老人的样子挥出一拳,却因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崖边跌去。
"小心!"凌问天惊喝一声,可已经晚了。
叶凌霄只来得及抓住一株野藤,身体却悬在半空。
山风灌进衣领,呼啸如刀,他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心跳得快要炸开。
野藤在掌心勒出红痕,他拼命往上爬,可藤条“咔”地一声断裂——
坠落的瞬间,胸口的红纹突然像被浇了滚油般灼烧。
叶凌霄疼得蜷缩成团,却感觉有层温热的光膜裹住了他。
他坠入冰潭时,水花甚至没溅起多大动静,那层光膜护着他沉到潭底,连冰凉的湖水都无法侵入半分。
"有人落崖了!"
模糊的喊叫声穿透水面。
叶凌霄眼前发黑,意识逐渐涣散前,看见几道身影从崖顶跃下。
为首的青衫弟子潜入水中,一把将他捞起。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玄医子的药庐里。
药炉的焦苦味刺得他皱起鼻子,玄医子的指尖正搭在他腕脉上,眉头皱成了川字。
"战魔纹在护他。"玄医子松开手,指腹轻轻按在叶凌霄胸口。
那红纹竟像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上,在玄医子手背烙下一道淡红印记,"看来这纹路早就在融合他的经脉了。"
凌问天站在案前,手中的茶盏腾起白雾:"会有危险吗?"
"危险与机遇并存。"玄医子从药柜里取出玉瓶,倒出一颗淡绿色的丹药塞进叶凌霄嘴里,"这孩子的经脉比常人坚韧三倍,可若不及时引导,等魔纹彻底觉醒...怕是要反噬。"
叶凌霄舔了舔唇角的药苦,突然抓住凌问天的袖子:"爷爷,我不想变成妖魔。"
凌问天蹲下来,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湿意:"不会的。
爷爷教你练《凌霄诀》,咱们把这纹路变成保护自己的力量,好不好?"
叶凌霄用力点头。
他不知道,此刻玄医子正盯着他胸口的红纹——那纹路在他说话时,竟隐隐透出刀锋般的冷光。
三日后的深夜,叶凌霄在竹榻上翻来覆去。
他遵照凌问天的教导,闭目引气入体,可刚运转到第三周天时,耳边突然响起“嗡”的一声。
那声音像极了铁匠铺的铁锤砸在刀刃上,清冽中带着几分沙哑,震得他耳膜生疼。
叶凌霄猛地睁眼,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纸窗洒在他胸口,红纹泛着幽光,竟在地上投出一道模糊的刀影。
"是...刀影在叫?"他轻声自语。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像是在说“斩劫”。
第二日,凌问天开始正式教他《凌霄诀》。
叶凌霄本以为要像外门弟子那样,先学三个月的吐纳桩,可他刚听完一遍心法,就能将真气准确引入任督二脉。
第三日清晨,他竟能在掌心凝聚出豆大的气团——这是寻常弟子筑基期才能做到的事。
"爷爷,我是不是很笨?"叶凌霄望着掌心消散的气团,有些不安,"我怎么觉得...这些东西好像本来就该会?"
凌问天的眼底闪过惊讶,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小凌霄是天才。"他伸手揉乱孩子的发顶,"但天才也要好好练功,知道吗?"
叶凌霄重重点头。
他没注意到,凌问天转身时,袖中滑落的《上古魔刀录》被风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画着一柄残破巨刀,刀身纹路竟与他胸口的红纹如出一辙。
半月后的清晨,叶凌霄在演武场练气。
他遵照心法运转到第七周天时,胸口的红纹突然如烈火般灼烧。
他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周身竟腾起赤色气浪,将三步外的石墩震得粉碎。
"妖怪!"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正在晨练的外门弟子们惊慌后退,几个小弟子被石渣划破了手,哭叫声此起彼伏。
叶凌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恐惧的眼神,鼻尖又泛起酸涩——原来他真的会吓到别人。
"都散了。"凌问天的声音像山涧清泉,瞬间压下了喧闹。
他走到叶凌霄身边,将颤抖的孩子护在身后,"这是本宗主在测试新功法,与你们无关。"
弟子们陆续退去,演武场只剩下满地碎石和飘落的桃花。
叶凌霄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赤色气芒。
他抬头看向凌问天,老人的目光却落在他胸口的红纹上,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期待。
"爷爷?"他小声唤道。
凌问天收回视线,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被气浪吹乱的头发:"今日不练功了,我们去后山摘桃子好不好?"
叶凌霄破涕为笑,重重点头。
他没看见,当他转身跑向后山时,凌问天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自语:"斩劫...看来是时候去藏书阁了。"
这夜,叶凌霄又听见了那道刀鸣。
这次声音更清晰,他甚至在梦中看见了一片血色虚空,有柄残破的巨刀悬浮其中,刀身上的纹路与他胸口的红纹连成一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那是...我的刀?"他在梦中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刀身时,突然被惊醒。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胸口,红纹仍在微微发烫。
叶凌霄摸着那纹路,忽然想起凌问天说过的话:"那是你身上的小将军,以后要跟着你斩劫呢。"
他裹紧被子,在心里悄悄说:"小将军,等我长大,咱们一起斩劫,好不好?"
窗外的桃花被风吹落,飘进窗棂时,隐约带着一丝刀锋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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