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腐骨沼泽

村口死寂得可怕，连风都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几个倒地壮汉压抑不住的痛苦**，在压抑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嗒。

又一滴滚烫的血珠，从旱地垂落的手指关节渗出，

滴落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砸开第二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那血珠，如同滴进了所有围观村民的心里。

溅在村长脸上的几点猩红，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肥硕的身体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花，留下几道滑稽又狼狈的血痕。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想咆哮，想命令身后的人冲上去把这个邪魔撕碎，

可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淤泥，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被彻底踩在脚下的茫然。

旱地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村长惨白的脸，

扫过周围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扫过地上那几个翻滚哀嚎的“挡路石”。

他没有再开口，那一声“还有谁？”的余威，已然足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提起那只沾满泥污的左脚。

然后，落下。

咚。

脚步沉重地踏在泥泞里，恰好踩在一个抱着手腕哀嚎的壮汉蜷缩起来的身体旁。

那壮汉的惨嚎瞬间被踩断，变成一声惊恐的呜咽，身体触电般猛地蜷缩得更紧，恨不得钻进地里。

旱地无视脚下传来的轻微挣扎，仿佛踩着的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伤躯，一步，又一步，

坚定地朝着那条通往腐骨沼泽的、被恶意和死亡气息笼罩的泥泞小路走去。

每迈出一步，胸口的绷带便渗出更多的暗红，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和喉咙深处的血腥味。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咆哮的潮汐，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他的脚步踉跄，身形摇晃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倒下。

然而，那双眼睛，深潭之下燃烧的熔岩，却未曾熄灭分毫。

那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向死而生的决绝！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开一条通往那条泥路的通道。

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一道道惊恐、畏惧、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摇晃却无比坚定的背影。

“孩子！”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撕破了这死寂！

老约翰！

他不知何时从人群后挤了出来，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不合常理的速度，

拄着那根歪歪扭扭的拐杖，踉跄着冲向旱地，枯槁的手一把抓住了旱地破烂的衣袖！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决！

旱地前进的脚步被迫一滞。

他缓缓转过头，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在老约翰布满沟壑、因急切而涨红的脸上。

“别去腐骨沼泽！那是死路！十死无生！”

老约翰的声音压得极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旱地，急促地说道，

“跟我走！离开这里！”

旱地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冻结的深潭。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老约翰，无声的询问。

老约翰枯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

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和孤注一掷的决断，

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只有旱地能听见：

“铁砧城！知道吗？离这里两百多里，在莽荒山脉西边！

那里只认一样东西——力气！只认一样活计——打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针，刺向旱地那只刚刚拧断手腕、此刻无力垂落的手，

“他们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身上有没有魔力！

只要你还有把子力气，能抡得动锤，敲得动铁！就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

旱地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深潭般的眼底，熔岩的火焰似乎跳跃了一瞬。

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微微翕动，嘶哑的声音像是砂轮摩擦：

“铁……够硬？”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老约翰！

他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抓着旱地衣袖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旱地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仿佛看到了某种印证，一种超越了单纯生存渴望的、更加狂暴的意志！

老约翰枯槁的脸上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源自古老兽皮卷上的、禁忌般的战栗与确信：

“够！够砸碎魔法！”

“吼——！！！”

几乎就在老约翰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腐骨沼泽的方向，

猛地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兽嚎！

那声音充满了暴戾、饥饿和一种非人的邪恶感，

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村民的耳膜！

“魔…魔物！是腐骨沼的食尸鬼！”

有人失声尖叫。

“天啊！它们闻到味儿了！它们在等着！”

“快！快让他滚！别连累村子！”

刚刚被旱地震慑住的恐惧，瞬间被这声兽嚎引爆成了更大的恐慌！

人群骚动起来，推搡着，惊恐地望向沼泽方向，

又畏惧地看着村口那个如同血修罗般的身影。

村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煞白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扭曲的狰狞，

指着旱地和老约翰，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变形：

“邪魔！听见了吗？食尸鬼在等你！滚！

快滚进腐骨沼泽喂魔物去吧！带着你这老不死的瘟神一起滚！”

恶毒的诅咒和村民的恐慌尖叫如同潮水般涌来。

旱地却像是没听见身后的喧嚣和那令人心悸的兽嚎。

他的目光，穿透了老约翰浑浊眼底那抹狂热的光芒，

穿透了村长的咆哮，仿佛落在了某个虚无的、只有铁与火碰撞的未来。

他没有再看那条通往腐骨沼泽的泥泞死路。

他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然后，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搭在了老约翰枯槁嶙峋、抓着他衣袖的手背上。

那冰冷的触感让老约翰微微一颤。

“带路。”

两个字，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气弱，

却像两块沉重的钢铁，砸落在老约翰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他猛地一点头，枯瘦的手反手紧紧攥住了旱地冰冷的手腕，

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又像是抓住了一个沉重的、滚烫的未来。

“走这边！”

他低喝一声，不再看身后惊恐混乱的人群和村长那张怨毒扭曲的脸，

拉着旱地，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

一头扎进了村口旁那条通往莽荒山脉深处、被浓密荆棘和古老树木遮蔽的、更加崎岖的森林小径！

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浓稠血浆，染红了半个天空，

也染红了黑石村村口那些呆滞、惊恐、怨毒的脸。

村长望着那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迅速被幽暗的森林阴影吞噬，

如同看着两个走向地狱的幽魂，他扭曲着脸，

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森林的方向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诅咒咆哮：

“滚吧！滚进腐骨沼泽喂魔物吧！两个邪魔！不得好死！！”

诅咒的余音在村口回荡，却再也传不进那幽深的莽荒森林。

一踏入森林的阴影，浓密的枝叶瞬间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隔绝了身后所有的喧嚣和恶意。

潮湿腐败的落叶气息、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原始森林特有的、带着压迫感的寂静，瞬间将两人包裹。

噗！

旱地身体猛地一晃，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味的血沫从口中喷出，

溅落在脚下厚厚的腐殖层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都像是要将内脏咳出来。

他不得不扶住旁边一棵粗糙冰冷的古树树干，

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冷汗从额角、脖颈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身体的警报在疯狂尖啸，濒临崩溃的边缘。

老约翰立刻停下脚步，枯槁的脸上满是凝重和担忧，却没有慌乱。

他迅速从怀里摸索着，又掏出那个油纸包，

掰下一块比之前大些的苦菜根，不由分说塞到旱地嘴边。

“快！嚼碎了咽下去！压住！”

旱地没有任何犹豫，张嘴咬住那块苦涩腥硬的根块，

用尽残存的力气，如同咀嚼仇敌的骨头般，凶狠地研磨着。

极致的苦涩和粗糙感刮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痛楚，却也强行刺激着他近乎涣散的精神。

一丝微弱的热流再次从胃部升起，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意识不灭。

看着旱地强撑着吞咽下苦菜根，

老约翰浑浊的老眼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只无力垂落、指尖仍在微微痉挛的右手上停留片刻。

他抬起头，看向森林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那里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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