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涛

皇后的轿子才出西六宫，就马上在福寿街见到了一个女子——身形清瘦，一身白紫交加浮光锦衣，骨如精雕，肌似羊脂。这个女子在宫墙边，对皇后的轿子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祥笑:“顾嫔？今日倒有兴致来走了。”

“是。”顾嫔回笑，微笑的样子宛若柔和的蝴蝶兰，淡淡的温柔。“好像听说贵妃有点事，所以出来瞧下。”

看顾嫔幸灾乐祸的样子，皇后翻了翻白眼:“你我一同是太后选举嫁与皇上的，无论什么事，你都肯定和本宫一心吧？”

“当然。”顾嫔见皇后似乎不悦，又问:“何事了？”

皇后冷笑一声，轻轻抬手抚了抚鬓边流苏：“等申时请安面见新人的时候本宫再说，先给你设个悬念吧。贵妃犯了错，被禁足了。”

顾嫔扬了扬她平平的双眉，很不关心之态:“臣妾和贵妃不熟，与臣妾无关。”

就只是顾嫔浅浅的一句话，却弄得皇后紧紧相逼:“贵妃是你多年的姐妹，出了事，本宫要关心，你不关心？那你为何借着出来瞧的由头在这瞎逛？”

顾嫔毕竟也只是年过十八的年轻女子，被问得有些烦，收敛了笑容:“说过了，臣妾和您一心，您如何想，臣妾就如何想的。臣妾只是想看贵妃的热闹,并不关心。关心这个词,在这儿用不得呀。”

日光映在顾嫔的衣袖上。浮光锦甚是美丽配上日光更为夺目。皇后侧侧身，在轿上靠近些下边的顾嫔，继续说:“贵妃被禁足了，并且被本宫厌弃，顾兴珈，你认为会有甚影响?”

顾嫔转转湛湛的眼珠:“没什么影响。顶多是被人议论几天罢了。”

“你先回吧。”皇后挺起腰，示意轿子继续行进。等到仪仗远离,皇后才轻声对梧括说:

“会不会是顾嫔构陷贵妃?本宫有点怀疑，毕竟本宫与她，面和心不和的。”

梧括听毕，揣摩看主儿的话，她瞥瞥皇后皇后的眉目皆是疑心与焦虑。梧括轻声应:“奴才也说不准。此事暂且就莫想了，越想就越不安，不万一真是贵妃自作自受呢？”

未时，午热散去后，吟弦开始仔细打量这宜和宫。引吉堂的对面就是日怡斋，不过，整个宜和宫，似乎只有这两处是开放的，其余空阁皆莫名有一股阴气冷冷之感，尤其是门墙上些许的掉漆、空阁门上在古木上蠕行的蛀虫，以及石砖缝内长势不慢的藓草。吟弦环视着宜和官只有的七八丈地，扶着子珀的手,有点失落。阁院内好像空空落落,一点也没有吟弦从前想象的荣华富贵。

吟弦无趣地低头掸掸自己的蜻蜓飞荷裙，细嫩的手抚过青荷织绣的绸缎，心想，何时自己的生命可以像这绸缎一样完美呢？

她又抬起头时，突然发现角落的一个小阁，门只有一扇，且上了锁，锈痕爬满锁身，几些狼狈她看看子珀，二人旋即上前。

门很小，甚至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吟弦用手背顶了顶铁锁，那是沁手生凉的旧锁，锈痕遍布。子珀唤道:“含韦嬷嬷。”

含韦马上从后边的耳房里出来，对吟弦行礼。吟弦祥笑道:“嬷嬷可否打开这门？有劳了。”

话毕，含韦的神情便有些不悦，但仍恭敬地对吟弦说:“奴婢刚来宜和宫当职不久，没有钥匙，主儿另请他人吧。”

吟弦马上看看子珀，子珀旋即从身上取出半两银子，走近含韦，将银子呈上,说:“嬷嬷是宜和宫的人，自然有理由帮主儿。这是主儿的心意，望嬷嬷收下。”

含韦见到了银子，不悦的神情瞬间消失，她对子珀福福身，又对吟弦行了谢礼，接过银子：“钥匙可能在太监秦桐那儿，奴婢年岁大一时忘了，主儿恕罪。”言罢，退下去找钥匙了。

吟弦嫌恶地扫了眼含韦，在皇宫，还有人如此贪财吗？皇宫莫过于是天下最富有之地了，这些下等奴才却一个个爱财如命，依财办事。嗟乎，或许是宜和宫太过穷尽了吧。

“奴婢帮主儿打开。”含韦取了钥匙，帮着开门。看着含韦的手婉转地扭动钥匙和锁，想来，含韦一定是个很老练的人。

突然“呀”一声，本来吟弦正发着呆，听到声音后才回头看门，见门内正在徐徐敞开，里头灰暗无光，门敞时似乎透出了一股阴气，涌来一阵难得的阴凉。吟弦马上后退，拉了拉子珀，提起手帕捂住口鼻，却隐隐闻到腐朽的味道。

“请吧。”含韦推开门，退到一边。

吟弦上前一步，看清隔间里头堆放着几个木箱，以及一些物件，但是覆满了埃垢,看不清都是何物，并且墙角悬着的蛛网，实在令人恐惧。

吟弦打量里面，只是两三丈大，道:“里面怎么有这些东西?也不清理。”

含韦赔笑道:“是前朝妃子的旧物，无大碍。”

“那劳烦嬷嬷清理下了。我既然住在宜和宫，就不能疏忽。”吟弦看着含韦，笑了笑。

含韦马上有些恐惧，眼窝微皱，眼神中掠过一丝逃避和恐惧。含韦正欲开口,吟弦马上打断:“罢。子珀，我们自己处理。”她回头与子珀对视一眼，子珀马上转身去取东西来清理。吟弦瞟瞟含韦偷懒怕事的懦弱样，真想不懂，为何偏偏遇到这样的一个宫女。

子珀自然是灵巧利落，她取来了一支竹棍，速速捅向里头，“噗”的一阵木箱掉落的声响，几只不知名的小虫从里头冲了出来，黑黑的身子凭借他们细细的毛爪冲了出去。吟弦突然一怕，马上避开，却险些因为花盆底鞋差点摔下，幸而含韦伸手扶住了她。“多谢。”

子珀走近门口，贯注地用竹棍把木箱一个个挑出来，木箱三四箱都堆满了尘垢，吟弦仔细看里头，隐约瞧见有一个很突出的怪状物，白中发黄，缠紧了许多灰尘。子珀又陆续捅出了几匹布，抓紧竹棍道:“主儿，好了。”

她刚说完，眉头稍皱，突然放缓了手速竹棍似乎变得沉重，她缓缓那着竹棍，正是挑出了方才吟弦所见的“突出的怪状物”。

“主儿.....”子珀后退一步，闭上了眼:“无论您看见什么，都别...…”

“这？”吟弦睁大了她澄若秋水的双目，捂住了口，不禁靠近含韦，后退一步:“上面写的什么字？一个人偶,怎么扎满了针?”

须臾，含韦也有些震惊，扶好吟弦，不敢说话。子珀也无胆睁眼，一下子,三人心里都有一股寒意，是来源于恐惧，止不住涔涔冷汗。

所见是一个发黄的白色布偶，布偶的胸腹写着的两个字已模糊不明，并且插着数十支铁针，形状诡异,很是瘆人。子珀睁开眼:

“也许是厌胜之术的人偶?”

吟弦摇摇头，这是个不吉利的东西，不能留。她有些哽咽道:“看样子的确是厌胜之术。人偶上写仇人的名字，再用针扎之，起巫盅诅咒之用。”她侧目对含韦说:“你们原先打扫得不够好啊。”

“主儿恕罪。”含韦远离一步，行蹲礼。

吟弦蹲下仔细端详着人偶:“真的看不清名字。含韦，你年岁大，你知道这事吗?”

“回主儿，宜和宫是前朝的敬娉皇贵妃所居...…陈年旧事，奴婢记不清了，主儿恕罪。”她委委说。

吟弦听罢，见含韦不愿说的样子，也懒得追问，打发道:“快点清理了，不要再出现在宜和宫。既然是前朝往事，便莫追问。等会儿申时还要去面见皇后呢。”

前朝旧事啊，哪里能知道?三宫六院，亡魂尚不知数，何况是宫廷中一件件哀琐的浑事。

———

申时。

吟弦携子珀出了宜和门。申时是晚霞肆意的时辰，斜照在宫道间，几只春雀掠过残阳落云，发出叽吱的声音。宫道漫，红墙长，走在一处，又突然有另一个拐角，重重宫门敞开，真让人辨不得何处是何处。吟弦抓紧了子珀的手，好奇地打量宫里的东西，以及三宫六院个个姿色过人的妃嫔们，好奇心充斥了满心，即将溢出来。

其实，宫里看的夕阳似乎比在府里更美丽。因为有华贵的金瓦陪衬，的确很美。只不过在府里看多了,看腻了。于是就不想再睹。

皇后的鸾仪宫的样子，同兴禧殿并无大区别。只是，鸾仪宫比宜和宫大了好多，不愧是皇后所居，挑起了吟弦的羡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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