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断相思起，囚鸢待飞风雨中

那年，夜雨微凉，有个人从我身旁路过，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颜，隐隐约约好似一场梦，醒来时，枕边已经被泪水浸染，一切都那么的真实，她好似我的一位触摸不到的故人。

厅堂的灯火摇摇欲坠，蓝白幕帘后的老先生名唤乌月落，当醒木最后一次重重拍向书桌时，乌月落老先生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所以啊，这沈家大小姐等了一生都没有等回她的妹妹。”

清风如许，两面桃花唤阴魂。

今儿个又是中秋节，沈清宴照往常般偷偷溜进偏房，伸手递给女孩儿一盒桂花糕：“阿鸢，尝尝，可好吃了。”

女孩儿接过，含在嘴里：“这桂花糕真好吃。”

“以后喜欢吃，姐姐每次都给你带。”

京城的枫叶开得正浓，秋来得快，走得慢，枫叶随风摇摇晃晃飘进四四方方的偏院：“阿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女孩天真的看向自己的姐姐，试图从姐姐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眼中闪着泪花。

少女的心事怎可轻易被风知晓，她只能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发，沙哑着回答道：“阿鸢，只要姐姐在，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沈知鸢低头不语，哽咽着一口又一口咬着桂花糕，直到整个口腔塞满，才堵住那汹涌的悲伤。

沈清宴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仗着父亲的宠爱，打架，爬墙样样不落，可是今天是中秋，本该在花灯漫天的时节，去街上好好欢愉一番，却在稀稀疏疏被风吹落的枫叶中，落下了泪。

沈知鸢轻轻擦去姐姐眼角的泪，勉强漏出一丝笑意：“阿姐不哭，阿鸢在。”

据沈府门主说，江湖上流传着一种可破坏天地的力量，便是蚀骨冥宴，靠吸食世间怨气为生，随时会吞噬别人的身体，控制着这副身躯霍乱人间。

沈知鸢吸了吸鼻子，抬眸对上姐姐的眼睛，“姐姐，阿鸢乖吗？”

沈清宴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阿鸢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可是阿姐，为什么是我?我只是贪玩了些，为什么爹要囚禁我，娘也不要我了。”

沈清宴没有吐出半句话，无法面对面前这个天真的女孩，她的阿鸢不该承受这些，更不能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

沈知鸢外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姐姐，轻轻撸起袖子，漏出满是伤痕的胳膊：“阿姐，阿鸢最乖了，你带阿鸢走好不好？”

沈清宴蹙起眉头，抿了抿嘴唇，轻轻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看眼前的景象：“阿鸢，你这……”

“阿姐，娘为什么要打我?”小小的人儿委屈着哭诉着自己的不幸，还好，阿鸢还有阿姐。

“阿鸢乖，在这乖乖等姐姐，姐姐明天就来接你。”

京城十几年来未曾在中秋之夜下雨，今日却难得下了场大雨，满月悄悄盖上了遮羞布，沈清宴冒着大雨跪在正房门外，“请父亲允许阿宴带沈知鸢离开！”

雨点滴滴打在枫叶上，秋夜的夜晚凉了些，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浸透了少女的衣衫，却没有得到沈修的一丝回应。

“阿宴！”回眸间是少年腰间刀鞘的抽离，迎着清冷的灯光，如神明般向着面前的女孩走来。少年脱下黑色披风，搭上少女的肩膀，撑着伞，透过雨滴模糊的看不真切。

“天洵?你怎么来了？”

少年手指轻轻搭上沈清宴的嘴唇：“你在，我就在。”

子时，雨又大了些，才等来房门的打开，沈修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清宴，接着撇了一眼旁边的程天洵：“沈清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房！”

沈清宴苦笑：“父亲当真如此决绝？！”

“沈清宴，平日里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唯独这件事，我不可能同意！”

“爹，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唤阿宴的大名了？难道也要像当年阿鸢一样吗？！”

沈清宴剧烈的嘶吼声，吵醒了熟睡的主母，“沈修，你干什么？这是你的亲女儿！”

沈修没好气的斥责道：“那你问问你的好女儿想要干什么？！”

“难道被蚀骨冥魇侵蚀，是阿鸢的错吗？！”

“沈清宴赶紧回房！否则休怪我这个当父亲的无情！”

说罢，沈修转身回房，毫不留情的关上房门，只留下还在门外跪着的沈清宴：“是棋子亦是弃子，父亲你好狠的心。”

程天洵轻轻搀扶起沈清宴，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阿宴……”

沈清宴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天洵，你回去吧，这是我的事情。”

“什么你的事情我的事情，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了！”

沈清宴抬头对上少年明亮的眼眸，轻轻抚上程天洵的脸：“天洵，原谅我，原谅我，我的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是阿鸢，不是你。”

“你的心里有我就够了。”

沈清宴苦笑，转而倒入程天洵的怀里。

偏房屋檐滴滴滑落着雨水，沈知鸢抬头瞧了瞧天色，又瞧了瞧院子里的桃花树，“不知道明年开出来是否还会像今年一样艳丽。”

一阵秋风拂过，吹得沈知鸢有些发冷，随之而来的是雨滴般的泪水“阿落，你在哪里？”

三年前，中秋月明，与今夕不同，一切都是那么岁月静好，热闹街市醉楼前，少女与少年撞了个满怀，一双琉璃眼有些错愕的看着面前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孩，“我叫温落，温家长子。”

沈知鸢有些羞涩，挣脱开少年的怀抱，“我叫沈知鸢。”

温落看着落荒而逃的少女，心下一紧，勾了勾嘴角，无端的淡绿色长裙，随着风动翩翩起舞。

只一眼，狐狸面具下的少年小鹿乱撞着心弦，心下燃气熊熊烈火。

沈府的烛火下倒映出沈知鸢的身影，手中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明年三月十五，醉楼见。

此日桃花灼灼，开得正艳，春日如火如荼赶来，醉楼门前，少年换了面具，依旧遮挡不住那双诱人的琉璃眼，少年将手中的桃花簪递给眼前人，手指还微微滴答着血，少女忙抓起那双手：“你怎么受伤了？”

“小事儿。”

“那怎么行。”少女从身上翻找了一番，没有一件有用的东西，她从自己袖口撕下一块布料，轻轻的缠上。

“阿鸢，你喜欢这桃花簪吗？这可是我亲手做上。”

少女抬起头，佯装有些生气：“所以，你就为了做桃花簪才把手弄伤的？”

温落不语，似是默认了，沈知鸢笑笑，“傻子。”

回忆停住，沈知鸢伸手接住屋檐滴落的雨水，“傻子，你什么什么接我走？”

自那日一别，沈知鸢就再未见过温落，从旁人口中得知，温家在那天晚上被灭了满门，温落不知是死是活，从此从人间消失了一般，手中的桃花簪也随之摔落断成两半。

“阿鸢，以后你要是受委屈了，我定会出现带你走的。”

“阿鸢，等我来娶你。”

“阿鸢是阿落生生世世的心上人。”

“阿鸢……”

少女没有再等到她的少年来接走她，甚至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当年的话一语成谶，“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阿鸢只是贪玩了些，回来生了场大病，爹就囚禁了我，娘对我非打即骂，就连……就连最爱我的阿姐，也不愿带我走。”

稀稀疏疏的枫叶，倾听少女的心事，将它带给风，风随万里，会将这份委屈和思念带给温落吧，他定是还活着。

沈知鸢在屋檐下与风倾诉了一夜，早晨的太阳升起，吹散了一夜的凄凉，昏昏欲睡时，沈清宴牵起了沈知鸢的手，触感让她逐渐的清醒，迷迷糊糊间唤了一声：“阿姐。”

“阿鸢，姐姐来带你走。”

沈知鸢大喜，姐姐没有抛下她：“真的吗？阿姐真的要带我走？”

沈清宴左右瞧了瞧，拉起沈知鸢的手，靠着墙边，悄悄从屋后的墙上翻了出去：“阿鸢，快走！”

两姐妹手牵着手，穿过条条小巷，躲了又躲，人群间仿佛一阵春风吹过，两人上了前来接应的程天洵的马车。

“阿姐，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躲着人走，为什么父亲母亲对我态度转变那么大，为什么我不能出门见人吗？”

沈清宴轻轻抚摸着沈知鸢毛茸茸的头发：“阿鸢这些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知道阿鸢要像纸鸢一样自由自在，身后一切拦着你的线，都有姐姐替你剪断。”

沈知鸢轻轻靠上沈清宴的肩膀：“阿姐，你怎么办？”

“你放心，阿姐这条命硬着呢，什么事都难不倒你阿姐。”

“阿姐，我们会再见吗？”

“阿宴会永远陪着阿鸢，永不分开！”

那年枫叶当红，身后风雨有人替我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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