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囚龙破枷 女帝织网

冰冷。

那是连骨髓深处都冻结成冰渣的酷寒，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楚夜阑残破的意识。水牢最底层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腐气，混着九幽玄铁链不断散逸的、冻结灵魂的阴寒。蚀骨散每日发作的时辰，便是地狱之门洞开之时。

“呃…嗬……”

破碎的**被他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化作野兽般沉闷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每一寸筋肉都在剧痛中疯狂抽搐，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断裂的经脉里搅动穿刺。蚀骨散的药力如同跗骨之蛆的毒藤，贪婪地吮吸着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要将这具破败的躯壳彻底化作一滩脓血烂泥。

‘引恨为薪…锻骨焚髓…九劫不灭…涅槃重生…’

太初那古老、威严、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的意念，如同亘古不变的洪钟大吕，在他被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识海中轰然回荡。每一次蚀骨散带来的毁灭性剧痛，都被他强行引导，化作一股狂暴灼热的能量洪流，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是循着【九劫涅槃经】那艰涩玄奥的初始路线，在早已被九幽玄铁链死死锁死、被蚀骨散侵蚀得如同破败棉絮般的经脉中，发起一次又一次悍不畏死的冲锋！

痛！

比单纯的蚀骨散发作强烈十倍、百倍！每一次意念引导着那股由痛苦转化而来的暴烈能量冲击经脉壁垒，都像是将灵魂放在地狱的业火上反复炙烤、锤打！汗水早已流干，血水混着冷汗浸透了褴褛的囚衣，在身下发霉的稻草上凝结成一片暗红粘稠的硬壳。骨骼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脏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搓。

楚夜阑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牙齿深深咬入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沉没。支撑着他的，唯有那滔天焚骨的恨意！

楚骁！那张在麟德殿废墟上狞笑的、沾满父皇和小雀儿鲜血的脸！

凤凌霄！那双在风雪中俯视他、冰冷如同万载玄冰的凤眸！如同悬挂在灵魂深渊之上的烙印，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这烙印便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将他从沉沦的边缘狠狠拽回！

恨！是唯一的燃料！焚尽痛苦！焚尽软弱！焚尽这囚笼！

“嗬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在死寂的水牢中撞出沉闷的回响。伴随着这声嘶吼，这一次狂暴的能量冲击终于抵达了某个临界点！丹田气海深处，那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涅槃真气猛地一跳！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冰冷的躯壳内点燃了一蓬焚天之火！蚀骨散的阴寒与九幽玄铁链的酷冷在这股新生的炽热面前，如同冰雪遭遇熔岩，发出无声的“嗤嗤”消融声！剧烈的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烧感和一种……新生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感！

成了！

【九劫涅槃经】第一缕真正的涅槃真气，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锤炼下，终于稳固！它如同一点微弱的金色星火，盘踞在丹田核心，虽然依旧渺小，却散发出一种焚尽万物、浴火重生的不屈意志！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缓缓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与脏腑。

楚夜阑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楚，但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却亮得骇人！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燃烧着淬血的金焰！

他艰难地抬起依旧被沉重玄铁链锁住的右手，借着上方气孔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意念微动，那缕淡金色的气流再次浮现，比之前凝实了一丝，在他布满污垢和裂口的指尖萦绕了足足三息，才缓缓消散。气流所过之处，掌心几道细小的伤口竟传来一丝微弱的麻痒感，愈合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丝！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死死压住了。还不够！远远不够！这点力量，连挣断这玄铁链都做不到，更遑论复仇！

‘太初！’ 他在意识中狂吼，如同向深渊祈求力量的恶魔，‘下一步！如何破这枷锁？！’

玉佩深处，那缕亘古的残魂似乎也因这缕新生的涅槃之火而活跃了一丝。‘九幽…玄铁…阴寒…锁魂…亦是…磨刀石…’ 太初的意念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赏，‘引其寒煞…淬炼…真火…观…链上…符文…’

符文？

楚夜阑猛地低头，强忍着脖颈断裂般的剧痛，目光死死锁在扣住自己双腕的九幽玄铁链上。之前他从未细看，只觉其阴寒刺骨，符文诡异。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凝神细观，借着新生涅槃真气带来的一丝微弱感知力，他赫然发现，那些细密锁环上铭刻的，并非杂乱无章的装饰！

那是无数极其微小、扭曲盘绕的暗金色纹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韵律流转！每一次流转，都从周围虚空中汲取一丝丝阴寒死寂的能量，注入锁链本身，维持着那恐怖的禁锢之力！更让楚夜阑心头剧震的是，这些流转的符文轨迹，竟隐隐与他识海中烙印下的【九劫涅槃经】初始运行路线，有着某种……同源而异途的奇异联系！仿佛同出一源，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一为…创生…涅槃…一为…禁锢…寂灭…’ 太初的意念带着一丝追忆般的波动，‘观…其流转…逆…其道…而行…引寒煞…入体…为…淬火…’

逆其道而行！引寒煞入体为淬火！

楚夜阑眼中金焰暴涨！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成型！不再是被动承受九幽玄铁链的阴寒侵蚀，而是主动去引导、去吸纳这股冻结灵魂的寒煞之力，将其作为淬炼涅槃真火的“冷水”！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身体深处因刚才突破带来的虚弱和灼痛，再次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意念。这一次，目标不再是体内的蚀骨散药力，而是缠绕在手腕脚踝上的冰冷锁链！

意念如同最纤细坚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出，尝试着去捕捉、去感应那锁链上符文流转时散逸出的、极其细微的阴寒能量丝线。

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意念本身都冻结！

楚夜阑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冰锥刺入，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坚持着，将太初传递过来的、关于符文流转轨迹的逆推感悟融入意念之中。如同在湍急的冰河中逆流而上，寻找那唯一的缝隙！

一次，失败！阴寒反噬，经脉刺痛。

两次，失败！意识几乎冻结。

三次……

嗡！

就在他意念即将被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彻底冻僵的刹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比冰针还要纤细的极寒能量，竟真的被他那带着一丝涅槃真火气息的意念捕捉、牵引，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手腕的经脉，猛地钻了进来！

“嘶——！”

楚夜阑倒抽一口凉气，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股冻结灵魂的酷寒顺着经脉急速蔓延，直冲心脉！比蚀骨散凶猛十倍！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炼！’ 太初的意念如同惊雷炸响！

生死关头，楚夜阑爆发出全部潜能！丹田深处那缕微弱的涅槃真火如同被浇了滚油的星火，猛地爆燃！淡金色的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悍然迎向那股入侵的寒煞！

嗤——！

冰与火！寂灭与创生！两股截然相反、本质却似乎同源的力量在狭窄的经脉中轰然碰撞、绞杀！带来的痛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楚夜阑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天地初开的混沌熔炉，身体一半被极寒冻结成冰晶，一半被烈焰焚烧成焦炭！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口鼻中呼出的气息却又带着灼热的白雾！

“呃啊啊啊——！” 他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凶兽般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在地上翻滚、抽搐，沉重的玄铁链被他扯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噪音，在死寂的水牢中回荡不休。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娜升腾，试图掩盖那无形的刀光剑影，却只让空气更加沉滞。

“陛下！” 首辅谢明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手持一封以明黄绢帛书写、加盖着祥云凤纹金印的懿旨，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太皇太后心系社稷，虑及北境新定，民生凋敝，实不宜再启战端。此懿旨言明，当以和为贵，速与北辽摄政王楚骁议定边界，休养生息，方为长治久安之道。陛下纯孝，当遵懿训，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将那封代表着后宫至高权威的懿旨，轻轻放在了御案之上，金印在殿内明珠的光辉下流转着不容违逆的光泽。目光扫过御座旁侍立的几名年轻太监，最后落在凤凌霄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审视与期待。

殿中落针可闻。几位身着朱紫的重臣屏息垂目，心头却如惊涛拍岸。太皇太后！这位深居慈宁宫、历经三朝、智慧深沉的定海神针，她的懿旨分量，甚至远超首辅的谏言！谢明远此招，堪称釜底抽薪！以孝道与后宫之威，直指女帝权柄根基！陛下若执意用兵，便是不孝，便是违逆祖宗家法！

凤凌霄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赤色龙袍的广袖垂落，遮住了她交叠于膝上的双手。她并未去看案上那封沉甸甸的懿旨，目光反而投向殿门之外灰蒙蒙的天空。雪，似乎又要来了。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的刹那——

“报——！！！”

一声急促、带着喘息的高呼撕裂了殿内的沉凝！一个身着深青色钦天监官袍、帽翅歪斜、跑得满头大汗的中年官员，连滚带爬地冲进紫宸殿，噗通一声跪倒在丹陛之下，声音因激动和惊惧而尖锐变形：

“陛…陛下！天…天现异象！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放肆！” 侍立殿前的司礼太监尖声呵斥，“紫宸重地，岂容喧哗！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那钦天监官员却似豁出去了，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向殿外天空：“陛下！臣…臣万死！然天象示警，不敢不报！就在方才！就在宫城西北角！水牢…水牢方向！有…有血光冲霄！虽…虽一闪即逝，然其色凶戾，其形如困龙怒张獠牙！更有…更有怨戾之气凝结不散！此…此乃大凶之兆！主…主困龙出渊，血海滔天！主…主我大齐国祚动荡，君臣离心之祸啊！”

“哗——！”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群臣骇然色变，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西北方向，又惊惧地看向御座，最后落在首辅谢明远和那封明黄的懿旨之上！水牢？困龙？怨戾之气？血海滔天？君臣离心？！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联系首辅方才咄咄逼人、抬出太皇太后懿旨力压陛下的情景，这“君臣离心”四字，简直如同惊雷霹雳，震得人魂飞魄散！

谢明远脸上的温和从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怒交加的阴沉！他死死盯着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钦天监官员——监正张衍！此人向来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在朝堂上如同透明人，今日怎敢如此？！

凤凌霄的目光，终于从殿外收回，缓缓落在了丹陛下瑟瑟发抖的张衍身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流光。

“张爱卿，” 她的声音清冽，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殿中所有嘈杂，“天象之事，关乎国运，不可妄言。你确定，那血光异象，起自水牢？怨戾之气，所指为何？”

张衍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陛下！臣…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观测绝无差错！那血光凶戾异常，绝非寻常！怨戾之气…怨戾之气…”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飞快地、带着无限惊惧地扫了一眼御案上那封明黄的懿旨，又迅速垂下，声音带着哭腔，“…其怨…直冲…直冲…紫气所在！臣…臣不敢妄揣圣意，然天象昭昭，不敢不报啊！陛下！首辅大人！当…当速决断，以消弭天怒啊！”

“紫气所在”！这指向已经昭然若揭！张衍虽未明言，但那惊惧的一瞥，那哭腔中蕴含的指向，无不将矛头隐隐对准了那份代表着“紫气”（太皇太后）权威的懿旨！是这份强行议和的旨意，引动了水牢中的“困龙”怨戾，招致了天罚凶兆！

“一派胡言！” 谢明远再也按捺不住，须发微张，厉声喝道，“张衍！你妖言惑众，妄议天象，攀诬懿旨，该当何罪！来人！将此獠拖下去！”

“慢。”

凤凌霄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注入滚油。她抬手，止住了闻声欲动的殿前武士。目光转向谢明远，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首辅大人息怒。张爱卿职责所在，观测天象，预警凶吉，乃其本分。纵有惊惶失措，言辞或有失当之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天象示警，不可不察’。此凶兆起于水牢，怨戾直指宫闱…确令朕心难安。”

她微微倾身，指尖轻轻拂过御案上那封明黄的懿旨，动作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

“太皇太后慈恩浩荡，懿旨所训，自是金玉良言，为国为民。”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凛冽，“然，水牢所囚何人？乃北辽前太子楚夜阑！此獠身负弑君（指北辽老皇帝）未遂、勾结妖僧、祸乱宫闱之大罪！其怨戾之气，凶戾冲天，竟能引动天象异变，足见其性之顽劣，其罪之滔天！”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直刺谢明远：“首辅大人方才力主议和，言楚骁虽得位不正，却可暂安边境。然如今，这楚夜阑之怨戾已引动天罚，凶兆直指我大齐宫闱！若依议和之策，赦其罪，纵其归，甚至与其叔楚骁定约，岂非纵虎归山，养怨成患？届时，这‘困龙出渊，血海滔天’之谶，是应在他北辽楚氏叔侄身上，还是…应在我大齐朝堂之上？！”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凤凌霄借张衍观测的“凶兆”，将水牢中楚夜阑的“怨戾”与谢明远力主的“议和”直接捆绑！议和，就是纵容这引动天怒的凶戾之囚，就是为大齐埋下血海滔天的祸根！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沉重如山！

谢明远脸色铁青，山羊胡微微颤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早已被他视为弃子的北辽废太子，竟能以这种方式，成为女帝反击他的致命武器！更没算到钦天监这个冷灶，竟被女帝在关键时刻点着了！

“陛下圣明烛照！” 魏无锋洪钟般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杀气，“末将早就说过！楚骁叔侄，皆是豺狼心性！那楚夜阑更是怨毒凶戾！放之归山，后患无穷！如今其怨气竟引动天象示警，可见首辅大人议和之策，实乃…实乃祸 国之举！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陛下下旨，严加看管水牢重犯！议和之事，万不可行！”

“臣等附议！” 几位早已被女帝暗中拉拢或慑服的中立将领和官员，此刻也纷纷出列，声音铿锵。殿中形势，瞬间逆转！

谢明远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御座上那张年轻却冰冷如霜的脸，看着那封被女帝指尖拂过、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懿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意识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借来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张衍和楚夜阑），便搅得天翻地覆！这小女帝…心机之深，手段之狠，远超他的预估！

“陛下…” 谢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试图挽回，“天象之说，虚无缥缈，或…或有谬误，尚需详查…太皇太后慈谕…”

“首辅大人！” 凤凌霄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天象示警，岂可儿戏？张爱卿观测有误，自有钦天监规制惩处。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江山社稷计，为太皇太后凤体安康计，这引动怨戾之源——水牢重囚楚夜阑，必须严加处置！议和之事，涉及此等凶戾之徒，更需慎之又慎！”

她不给谢明远再次开口的机会，目光转向跪伏在地、抖成一团的张衍：“张衍。”

“臣…臣在！” 张衍声音发颤。

“着你钦天监，即刻详查此异象根源，严密监测水牢方向一切气机变化！每日具本，直奏于朕！” 凤凌霄的声音斩钉截铁，“若有丝毫疏漏，提头来见！”

“臣…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张衍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凤凌霄的目光最后扫过脸色铁青的谢明远和噤若寒蝉的群臣：“今日之事，朕心甚忧。退朝。首辅留下。”

“退——朝——！” 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群臣如潮水般躬身退下，个个心有余悸，无人敢再看御案上那封明黄的懿旨一眼。偌大的紫宸殿，很快只剩下端坐御座的凤凌霄，脸色阴沉如水的首辅谢明远，以及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女帝身侧、气息若有若无的灰衣老太监——影老。

水牢最底层的黑暗，被一声声非人的痛苦嘶嚎彻底撕裂。

“呃啊——！嗬…嗬…”

楚夜阑的身体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每一次翻滚，沉重的九幽玄铁链都哗啦作响，刮擦着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皮肤表面，一层诡异的白霜与灼热升腾的赤红交替浮现，口鼻中喷出的气息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灼热滚烫。

冰火交织！炼狱熔炉！

他正进行着最疯狂的搏杀！引导着一丝丝九幽玄铁链上符文流转散逸的阴寒煞气，如同引狼入室，纳入体内，然后驱动丹田那缕微弱的涅槃真火，悍然扑上，将其死死包裹、炼化！

嗤嗤嗤——！

每一次炼化，都像是将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体内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带来的痛苦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崩溃！但每一次成功炼化一丝寒煞，那缕淡金色的涅槃真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壮大一丝！颜色由淡金转向璀璨的赤金，散发出更加灼热、更加狂暴的气息！而九幽玄铁链上那流转的符文，似乎也因能量的流失，光芒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破绽！就在这毫厘之间！

楚夜阑布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双眼中，金焰疯狂燃烧！他捕捉到了！在符文流转力量被炼化、出现极其短暂波动的刹那，锁链本身那坚不可摧的禁锢之力，会出现一丝微不足道的松动！

就是现在！

“给我——开！！！”

积蓄已久的全部力量，连同那焚天的恨意，化作灵魂深处的一声咆哮！丹田内那缕已经壮大到小指粗细、璀璨如熔金的涅槃真气，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不再是温和的运转，而是化作一道狂暴无匹的赤金色洪流，带着焚尽八荒的意志，狠狠撞向左手手腕处那枚禁锢最严密的玄铁锁环！

目标——正是那符文流转力量出现波动的、毫厘之间的节点！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在楚夜阑的识海和灵魂深处炸开的惊天巨响！

沛然莫御的炽热洪流与九幽玄铁链上阴寒死寂的禁锢之力，在他左手腕的经脉与锁环接触点，展开了最直接、最惨烈的碰撞与湮灭！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楚夜阑的腕骨处响起！并非骨头断裂，而是那枚铭刻着繁复符文的玄铁锁环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禁锢之力骤然一松！

与此同时，狂暴的涅槃真气也因这毫无保留的冲击而瞬间消耗殆尽，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夜阑的心脉！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金色光点的鲜血狂喷而出！楚夜阑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地面，意识瞬间沉入无边黑暗。最后残存的感知里，只有左手腕处那枚锁环传来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松动感！以及那锁环内部细微裂痕处，残留的一丝灼热气息。

他昏死过去，嘴角却挂着一丝疯狂而狰狞的笑意。

成了！枷锁…松动了！

几乎就在楚夜阑昏死过去、体内狂暴力量波动平息的瞬间——

轰隆！！！

水牢那扇厚重无比、隔绝内外的精铁大门，被人从外面以一股蛮横无匹的巨力猛地劈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震耳欲聋！

狂暴的气流裹挟着门外通道里浑浊的空气和微光猛地灌入这死寂的囚笼！

门口烟尘弥漫中，一个如同铁塔般的魁梧身影巍然矗立！魏无锋手持那柄门板大小的恐怖巨斧，斧刃上寒光流转，杀气腾腾！他铜铃般的巨眼，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整个昏暗的囚室，最终死死钉在囚室中央，那个倒卧在污血与泥泞之中、生死不知的身影上。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楚夜阑的手腕脚踝时，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哗啦……

断裂的九幽玄铁链散落在地，幽暗的金属光泽在烟尘弥漫的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本该死死禁锢囚徒、坚不可摧的锁链，此刻竟如同被某种极其恐怖的力量从内部生生崩断！断口处并非整齐的切割，更像是被狂暴的高温灼烧熔融后又被巨力扯断，呈现出一种扭曲、发黑、甚至带着一丝暗红余烬的狰狞状态！

魏无锋的目光猛地抬起，顺着那断裂的锁链，看向那个本该废去、本该在蚀骨散折磨下奄奄一息的囚徒——

楚夜阑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在魏无锋那如同实质的、充满震惊与杀意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用那刚刚挣脱了部分枷锁、皮开肉绽、白骨隐现的左手，颤抖着，却无比顽强地撑住了冰冷污秽的地面！

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颅！

凌乱沾血的黑发下，一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鬼、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桀骜轮廓的脸庞抬起。脸上布满了污垢、血痂和汗水，嘴角残留着金色的血沫。

而最让魏无锋心神剧震的，是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绝望的死灰，也不是单纯的仇恨疯狂。

那双眼中，燃烧着两簇实质般的、跳动着赤金色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如此凶戾，带着焚尽八荒的恨意与一种新生的、不屈的狂傲，竟似要灼穿这水牢的黑暗，直直刺入魏无锋的眼底深处！仿佛一头刚刚挣脱了第一道枷锁、舔舐着伤口、从地狱血池中缓缓站起的……远古凶兽！

囚室中死寂一片，只有玄铁链断裂处偶尔传来的、细微的“滋啦”声，如同余烬最后的**。

魏无锋握着巨斧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眼睛，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脊梁骨。

这北辽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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