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阙暗流 美人虐心

水牢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割裂。污浊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与焦糊味，混杂着地底陈年的腐臭。

魏无锋高大的身影堵在劈开的牢门口，如同一尊玄铁浇铸的凶神。通道壁上昏黄摇曳的兽油脂火，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虬髯戟张，铜铃般的巨眼死死钉在楚夜阑身上，仿佛要将他连同身下那片污秽一同洞穿。那柄门板大小的宣花战斧，斧刃上寒芒吞吐不定，映着断裂锁链的狰狞断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楚夜阑半撑在地，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扯动胸腔塌陷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喉间翻涌着浓烈的腥甜。强行冲击枷锁的反噬几乎掏空了他，丹田内那缕璀璨的赤金真气萎靡黯淡，缩回核心，只余下微弱搏动。左臂伤口在碎石上的撞击让他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扭曲的弧度滴落，在污黑的地面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但他没有倒下。

左手五指深深抠入冰冷粘腻的泥泞，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脖颈如同生锈的机括，一寸寸抬起。沾满血污汗水的黑发黏在额前颊侧，露出下方那双燃烧的眼。赤金色的火焰并未因身体的虚弱而熄灭，反而在极致的痛苦与虚弱中，淬炼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到极点的凶戾与不屈。那目光穿透昏暗，笔直刺向门口的巨斧将军，没有丝毫闪躲，只有无声的、焚尽一切的挑衅。

魏无锋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粗重了一瞬。征战沙场多年，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直觉在疯狂尖啸——危险！眼前这个看似只剩一口气的废人，比战场上全副武装的千军万马更让他脊背发凉！那断裂的玄铁链，那诡异的熔断痕迹，尤其是这双眼睛……绝非人力可为！

“嗬…嗬…” 楚夜阑喉间滚动，破碎的气音挤出，带着血沫，“魏…将军…是来…给孤…送行？” 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虚弱至极，却硬生生挤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魏无锋眼中凶光暴涨，巨斧嗡鸣一声，往前踏出半步，沉重的战靴踏碎了一块碎石。“北辽余孽！你使了什么妖法？！” 声如闷雷，在水牢狭窄空间里炸响，震得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必须弄清楚！这诡异的力量若不能掌控，就必须彻底毁灭！

“妖法？” 楚夜阑低低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咳出带着金点的血块。他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向散落在地的断链，“孤…身负重伤…锁于九幽玄铁…蚀骨加身…将军以为…是何等‘妖法’…能破此局？” 他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中金焰跳动，直视魏无锋惊疑不定的脸，“莫非…是你大齐…天要亡孤…降下雷霆…劈断了这锁链？”

字字诛心！将矛头隐隐指向凤凌霄借题发挥的“天象示警”！更是对魏无锋赤裸裸的嘲弄——你们大齐的牢笼，关不住我！

魏无锋脸色铁青，握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楚夜阑的话如同毒刺，扎在他最深的疑虑上。天象…水牢异变…女帝的态度…难道陛下…不！绝不可能！此獠在妖言惑众！

“找死！” 暴怒压过了惊疑，魏无锋巨斧扬起，狂暴的罡气在斧刃凝聚，卷起腥臭的气流，“管你弄什么玄虚！本将这就劈了你，看你还如何作祟！” 杀心已决！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巨斧挟着开山裂石之势，朝着楚夜阑当头劈下！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楚夜阑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想动，但沉重的反噬和残存的玄铁链让他如同陷入泥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寒芒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

“魏卿。”

一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穿透狂暴的斧风，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魏无锋的动作。

斧刃悬停在楚夜阑头顶不足三尺！凛冽的罡风吹得他破碎的囚衣猎猎作响，刮得脸颊生疼。

水牢入口处，昏黄的光线被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占据。赤色龙袍的下摆拂过污秽的门槛，纤尘不染。凤凌霄立于门外，并未踏入这腌臜之地，只是平静地看着里面。她身后，影老佝偻着背，如同融入阴影的枯木，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却锁定了魏无锋握斧的手。

“陛…陛下！” 魏无锋强行收住斧势，狂暴的力量反噬让他气血一阵翻腾，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不甘，“此獠…此獠挣脱玄铁链！妖异非常！留之必为大患！末将请旨，立斩此獠！”

凤凌霄的目光掠过魏无锋，落在那散落的断链上，幽深如古井寒潭，不起波澜。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楚夜阑脸上，落在他那双燃烧着金焰、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上。

四目相对。

冰冷，俯视，如同神明俯瞰挣扎的蝼蚁。

凶戾，不屈，如同困兽欲撕碎眼前的牢笼。

无形的刀锋在污浊的空气里激烈碰撞。

“朕看到了。” 凤凌霄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小觑了北辽太子的‘命硬’。” 她缓步上前，赤色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停在被劈开的牢门内侧边缘，不再前进。

“杀了他？”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魏无锋，又落回楚夜阑身上，“容易。一斧下去，万事皆休。”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方才紫宸殿上，天象示警，怨戾冲霄，直指宫闱。张监正吓得魂不附体，满朝文武惊疑不定。首辅大人更是忧心忡忡，生怕这‘困龙之怨’坏了我大齐国运…”

她微微俯身，靠近了些许，那双冰冷的凤眸近距离地审视着楚夜阑眼中跳动的火焰，仿佛在欣赏一件稀奇的器物。

“你说，朕若此刻杀了你，这‘怨戾’是散了，还是…会化作更凶的厉鬼，纠缠我大齐朝堂？” 她声音压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谢首辅力主的‘议和安边’之策，岂非成了笑话？朕的‘纯孝’之名，又当如何自处？”

句句机锋！字字陷阱！她并非要保楚夜阑，而是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成为她对抗谢明远、稳固帝权的一枚活棋！一枚随时可弃，但弃之必须利益最大化的棋！

楚夜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金焰在眸中疯狂跳动。他听懂了！这女人要把他当成一面招摇的旗，一个牵制谢明远的工具！屈辱如同毒藤缠绕心脏，比蚀骨散更甚！

“嗬…女帝…好算计…” 他艰难地挤出字眼，每个字都带着血沫，“想用孤…当你的…挡箭牌…就不怕…引火烧身？” 他试图凝聚丹田内那缕微弱真火，哪怕只是吓她一吓。

嗡！

一直如同枯木的影老，眼皮猛地掀起一线！一股阴寒刺骨、如同九幽吹出的寒风般的精神威压，无声无息地扫过楚夜阑！精准地刺向他丹田气海！

“呃！” 楚夜阑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刚刚聚起一丝的真气瞬间溃散，脸色更加惨白，嘴角溢出新的鲜血。影老那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身上一触即收，重归死寂。

凤凌霄仿佛没看到这无形的交锋，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俯瞰的姿态。“烧身？” 她语气淡漠，“败军之囚，丧家之犬，也配谈火？你的命，你的怨，现在都属于朕。朕让你生，你才能在这污秽里苟延残喘。朕让你死，你连做厉鬼的资格都没有。”

她转向魏无锋：“传旨太医署，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这玄铁链既已无用…” 她目光扫过断裂处，“换‘沉海寒铁’重铸枷锁，加刻‘镇魂符’。每日蚀骨散剂量，加倍。” 命令冷酷无情，如同处置一件器物。

“再传朕口谕，” 她声音微扬，确保通道内外都能听见，“钦天监监正张衍，观测天象有功，晋一级，赐金百两。命其日夜观测水牢气机，但有异动，无论何时，直报朕知！”

这是明晃晃的奖励和信号！坐实“天象示警”源于楚夜阑，将张衍彻底绑上她的战车，更是对谢明远无声的示威！

“末将…遵旨！” 魏无锋压下心头不甘，抱拳领命。

凤凌霄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眼中金焰因剧痛和威压而明灭不定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的楚夜阑，那目光中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一丝，转身，赤色龙袍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

“看好他。朕的‘挡箭牌’，可不能轻易碎了。”

脚步声远去，赤色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影老如同鬼魅，无声跟上。

沉重的精铁残门被魏无锋带来的亲兵费力地拖拽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试图重新合拢。昏黄的光线被一点点切割、压缩。

楚夜阑躺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听着门外铁链拖拽、兵甲铿锵的声响，感受着丹田被影老阴寒气息刺伤的剧痛和新枷锁的威胁。凤凌霄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挡箭牌？工具？

他闭上眼，嘴角咧开，无声地笑了，沾染着血污的牙齿在昏暗中森然可怖。

凤凌霄…你等着…孤这把火…定要烧穿你的金銮殿！烧尽这万里河山！

断链处残留的灼热气息，在阴寒的水牢中，微弱而顽强地搏动着。

愤怒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楚夜阑的骨髓里。

当那副全新的枷锁取代了断裂的九幽玄铁链，冰冷刺骨的触感顺着腕骨、踝骨一路蔓延，瞬间冻结了他体内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涅槃真火的微弱暖意。 比九幽玄铁更沉，更冷。锁环粗了一倍有余，通体呈现一种深海般的幽蓝色泽，表面不再是符文流转，而是铭刻着密密麻麻、扭曲如蝌蚪的阴刻符咒。

太医署最好的金疮药糊在他断裂的骨头和撕裂的皮肉上，带来短暂的清凉麻痒，但沉海寒铁一上身，那点药效立刻被镇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带着强烈禁锢与消磨意志的阴寒。 蚀骨散加倍的剂量被强行灌入喉咙，熟悉的、撕裂经脉的剧痛瞬间爆发，却被沉海寒铁的阴寒死死压制在体内翻腾，如同被关在笼中的困兽，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绝望和痛苦。

楚夜阑蜷缩在重新加固过的水牢角落，新的稻草铺在身下，依旧散发着霉味。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出带着寒霜的白雾，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那点赤金色的火焰在眸底深处艰难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太初…’ 他在意识深处嘶吼，带着不甘与狂暴的恨意，‘这寒铁…如何破？！’ 玉佩深处，那缕亘古的残魂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波动，带着更深的疲惫。‘沉海…万载寒髓所铸…符咒…乃…上古‘镇狱’残篇…锁魂…锢魄…消磨意志…非…蛮力可破…需…引其‘镇狱’之意…反哺…涅槃…九劫…方有…一线生机…’ 意念碎片断断续续，传递过来的信息艰涩无比，如同解读天书。

这沉海寒铁，比九幽玄铁更霸道，它不仅仅禁锢肉体真气，更直接针对神魂意志！强行冲击，只会加速意志的崩溃！ 一线生机？楚夜阑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着蚀骨散带来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滔天的恨意和焚身的痛苦死死压住，如同盘踞深渊的毒龙，蛰伏下来，默默感应着那沉海寒铁上传来的、如同万载冰川般厚重死寂的“镇狱”意志。

引其意，反哺涅槃？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 水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敲打在冰冷的地砖上。 楚夜阑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睁开，金焰被强行压下，只余下野兽般的警惕和深藏的屈辱。 来的不是送馊饭的狱卒，也不是趾高气扬的内侍。

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被劈坏、临时用粗大铁条加固的牢门外。赤色龙袍在通道壁上昏黄油脂火把的映照下，流淌着暗沉的血色光泽。

凤凌霄就站在那里，隔着粗壮的铁栏，平静地俯视着牢笼内如同濒死困兽的他。 她没有带魏无锋，也没有带影老。只有两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玄甲近卫，如同两尊铁铸的雕像，侍立在通道两侧的阴影里。 牢房内死寂一片，只有楚夜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沉海寒铁锁链随着他身体微颤而发出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看来，沉海寒铁和加倍的蚀骨散，也没能彻底磨掉你的爪牙。” 凤凌霄的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珠落盘，打破了死寂。她微微歪了歪头，打量着楚夜阑身上那副幽蓝沉重的枷锁，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审视器物的冷静。

“还能动，还能用那双眼睛瞪着朕。楚夜阑，你的命，果然硬得让朕都有些意外。”

楚夜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响，想开口，却被蚀骨散带来的脏腑绞痛和寒铁的阴冷堵了回去，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用眼神传递着焚天的恨意。

“别用那种眼神看朕。” 凤凌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冰冷而残酷，“若非你还有点用处，昨日魏无锋的斧头落下，此刻你早已是烂肉一堆。你的命，是朕赏的。你该学会感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褴褛囚衣下新包扎的伤口，以及手腕脚踝上被沉海寒铁边缘磨破渗出的血痕。“太医署的药，效果如何？朕特意吩咐过，用最好的。毕竟，一个彻底废掉的工具，对朕毫无价值。”

工具！又是工具！ 屈辱如同毒火，瞬间冲垮了楚夜阑强行维持的冷静！他猛地挣扎起来，沉重的沉海寒铁链哗啦作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想扑向牢门，想撕碎那张冰冷完美的脸！

“呃啊——！” 刚一动，蚀骨散药力混合着寒铁阴煞在体内疯狂冲突，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重重摔回地面，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起来，口中涌出带着暗金碎芒的血沫。 凤凌霄冷眼看着他的挣扎和痛苦，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直到楚夜阑的痉挛渐渐平复，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喘息，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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