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酒量！

“春江花月”酒楼，“望江阁”包间。

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却冰冷的光线，将巨大的红木圆桌、精致的骨瓷餐具、还有每个人脸上精心修饰过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混杂着高档菜肴的香气、昂贵的烟草味，以及一种名为“应酬”的、粘稠而虚伪的气息。

主位上，大腹便便的宏远科技刘总满面红光，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公司最新的“宏伟蓝图”，油腻的手指不时指点江山。他旁边的王教授和李锐，如同最忠实的应声虫，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惊叹和谄媚，频频点头附和。其他几位作陪的系领导和老师，也努力扮演着热情洋溢的听众角色。

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下首位置，安静得像个背景板。面前摆着一杯斟满的、高度数的五粮液，晶莹剔透，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这杯酒从开席到现在，还没人动过。但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我，带着审视、催促和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刘总似乎终于想起了今天的“正题”，大手一挥，端起了面前那杯几乎要溢出来的白酒，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货物般的评估，扫过在座的学生代表——主要是我和李锐。

“今天能认识这么多材料学院的青年才俊，我老刘高兴！来，大家一起走一个！我先干为敬！”他说得豪气干云，脖子一仰，满满一杯高度白酒像倒水一样灌了下去，喉结滚动，发出响亮的“咕咚”声。杯子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

“好！刘总海量！”

“爽快！刘总真是爽快！”

包间里瞬间响起一片叫好声和掌声。王教授和李锐带头，拍得格外用力，脸上洋溢着夸张的崇拜。

刘总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脸上红晕更深，目光带着戏谑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直地刺向我：“这位……小顾同学是吧？刚才王教授可把你一顿好夸，说你是尖子生！来，别拘束，让刘叔看看你的风采！这杯，你干了！”他用下巴点了点我面前那杯酒，语气是命令式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王教授脸上挂着鼓励（实则是催促）的笑容，眼神里带着警告。李锐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嘴角噙着冷笑，仿佛在说：看你怎么下台！

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血液流淌，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力量。胃部，那个前世被酒精撕裂的地方，此刻像一块温润的暖玉，没有一丝波澜。

在十几道目光的注视下，我缓缓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拘谨。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紧张和“受宠若惊”的红晕。

“刘总过奖了。”我的声音不大，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朗，微微有些“紧张”的颤抖，“王教授抬爱。能得到刘总的指点，是我的荣幸。”我的目光“诚挚”地看向刘总，带着全然的“仰慕”和“感激”。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端起了面前那杯满满的五粮液。晶莹的酒液在灯光下晃动。

“刘总，这杯，我敬您！”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和“赤诚”，在安静的包间里异常清晰。

下一秒，在刘总满意的笑容、王教授松了口气的表情、李锐眼中闪过的不屑，以及其他所有看客饶有兴味的注视下——

我猛地仰起头！

杯口抵住嘴唇。

手臂以一个近乎决绝的角度扬起！

哗——

清澈透明的酒液，如同瀑布倒悬，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汹涌地、毫无阻滞地灌入我的口中！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喉结以一个稳定而快速的频率上下滚动着，发出清晰连贯的“咕咚、咕咚、咕咚”声！

那声音，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的包间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震撼！

一杯！满满一杯高度五粮液，在短短两三秒内，被我彻底清空！

“哐！”

空酒杯被我稳稳地、甚至带着点豪气地顿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声音清脆，余音在寂静的包间里回荡。

我放下手，站得笔直。脸上那抹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依旧，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蒙、浑浊！呼吸平稳悠长，身体没有一丝摇晃，仿佛刚才喝下去的不是一杯烈酒，而是一杯白开水！

整个“望江阁”包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刘总脸上那种掌控一切、戏谑玩味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端着酒杯的手还悬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仿佛看到了什么违背物理定律的怪物。

王教授脸上的笑容也完全凝固了，像一张劣质的面具挂在脸上。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无声地开合了两下，看看我空空如也的酒杯，又看看我清明的眼神，大脑显然处于宕机状态。他准备好的下一句劝酒词，彻底卡死在了喉咙里。

李锐脸上的幸灾乐祸和轻蔑，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茫然，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那杯只抿了一小口的酒，又猛地看向我，眼神像见了鬼。

其他几位系领导和老师，更是瞠目结舌，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们见过能喝的，但像这样一杯高度白酒瞬间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神清亮得如同滴酒未沾的……闻所未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刘总猛地爆发出的一声喝彩，带着一种被极大取悦了的兴奋和难以置信：

“好！好小子！好酒量！”他拍着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是那种发现“新玩具”的亢奋，“痛快！真他妈痛快！我老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爽快的年轻人！王教授！你们学院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个学生，我老刘喜欢！哈哈哈哈哈！”

王教授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的僵硬瞬间被狂喜取代。他忙不迭地端起酒杯，对着刘总连连赔笑：“刘总过奖！过奖！北寒这孩子，就是实在！实诚！对领导一片赤诚之心啊！哈哈！”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李锐。

李锐一个激灵，猛地端起自己的酒杯，脸上挤出最热情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和拔高：“刘总！顾同学都这么有诚意了，我也不能落后！我敬您！我干了！”他说着，也学着我的样子，仰头试图干掉自己那杯酒。

然而，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高度白酒的烈性。酒液刚灌下去一半，他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剩下的半杯酒，被他手忙脚乱地放回了桌上，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狼狈不堪。

这滑稽的一幕，与刚才我干净利落、面不改色的豪饮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刘总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只是敷衍地举了举杯，抿了一小口，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李锐身上了。

“好！小顾！”刘总再次把目光投向我，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灼热，“够爽快！对我老刘的脾气！来，服务员！给小顾满上！”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今天刘叔高兴！咱爷俩好好喝几杯！王教授，你们作陪啊！不喝就是不给我老刘面子！”

新一轮的“轰炸”，开始了。目标，无比明确——我。

“小顾，这杯敬你学业有成！干了！”

“小顾，年轻人前途无量啊！这杯预祝你早日成为栋梁之才！干了！”

“小顾，跟我宏远科技有缘！这杯喝了，实习的事包在刘叔身上！干了！”

劝酒词如同密集的炮火，从刘总、王教授、甚至其他为了讨好刘总而加入的系领导口中，铺天盖地地向我砸来。一杯接一杯高度白酒，被服务员殷勤地不断斟满，送到我面前。

我始终微笑着。那笑容谦逊、温和，带着学生气的腼腆，甚至有些“憨厚”。每一次被点名，我都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声音清亮地回应着：

“谢谢刘总鼓励！”

“王教授言重了！”

“领导厚爱，不敢当！”

然后，在所有人聚焦的目光下，仰头，举杯，一饮而尽！动作流畅，姿态沉稳，每一次杯底落桌的声音都清脆利落。

一杯。

两杯。

三杯……

五杯……

十杯……

时间流逝，桌上的空酒瓶迅速增加。刘总的脸越来越红，说话开始有些大舌头，眼神也飘忽起来。王教授和几位系领导更是强弩之末，一个个面红耳赤，眼神迷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劝酒的力度明显弱了下去，更多的是强撑着陪笑。

李锐早已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彻底成了摆设。

而我。

我依旧笔直地坐在那里。面前刚被斟满的第十一杯白酒，在灯光下折射着琥珀色的光。脸颊上那抹因“激动”而起的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运动后般健康的微红。眼神依旧清亮锐利，如同暗夜寒星，透过镜片，平静地扫视着包间里这群东倒西歪、丑态毕露的“体面人”。

胃部温暖而平静，像一片宁静的港湾，将所有汹涌而入的“风暴”无声无息地消弭、化解。身体里奔流的血液，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力量。

“刘总，王教授，各位领导，”我微笑着，主动端起了那第十一杯酒，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包间里嘈杂的劝酒声和醉语，“承蒙各位抬爱，学生受益匪浅。这杯，我敬大家，感谢今晚的‘指点’和‘机会’。”

说完，在刘总迷蒙又亢奋的“好！”声，和王教授等人强打精神的附和声中，我再次仰头。

琥珀色的液体，带着这个夜晚所有的虚伪、算计和强加的规则，顺从地滑入我的喉咙，消弭无踪。

杯底落桌。

清脆一响。

如同这场荒诞剧目的终场钟声。

酒局结束的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透过材料学院行政楼高大的窗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文件混合的气味。

王教授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昨晚那场“酣畅淋漓”的酒局，对他这把年纪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他揉着剧痛的额角，推开系主任办公室的门，只想赶紧泡杯浓茶压一压翻江倒海的胃。

“王振国！”一声低沉、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他踏入办公室的瞬间炸响！

王教授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只见院长周正清脸色铁青，如同暴风雨前的铁幕，正背着手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荡然无存，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能剜下肉来。他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A4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院……院长？”王教授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被惊惧驱散了大半。

“你自己看看！”周正清猛地将手里的纸张拍在王教授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启航奖学金！宏远科技！酒局！顾北寒！好！好得很啊王振国！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真是比天还大！”

王教授腿一软，慌忙抓起那几张纸。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材料学院王振国教授严重违背师德师风、强迫学生陪酒事件的实名举报信》——他眼前就是一黑，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和后背冒了出来。

信的内容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昨晚“望江阁”里发生的一切：

1. **以奖学金名额胁迫学生参与商业应酬**：明确指出王教授在课堂上公然以“启航”奖学金为诱饵（最终给了李锐），强制要求顾北寒参加招待宏远科技刘总的酒局，作为“弥补”和“机会”。

2. **强迫过量饮酒**：详细描述了酒局上刘总、王教授等人轮番逼迫顾北寒饮酒的过程，点明“展现风采”、“抓住机会”等说辞的本质就是强迫学生过量饮酒以满足客户私欲。

3. **存在利益输送嫌疑**：质疑宏远科技与材料学院某些项目的关联性，暗示王教授利用学生陪酒进行不正当利益交换。

4. **严重损害学生身心健康及学院声誉**：强调此举不仅对学生身心造成潜在伤害（顾北寒被灌下大量高度白酒），更严重败坏了师德师风，损害了高等学府的清誉。

最关键的是！举报信后面，赫然附上了清晰度极高的视频链接！正是我三天前在空教室里录下的那段自述！画面里，我平静地对着镜头，清晰复述了王教授在课堂上的原话！那份证据，如同铁铸的枷锁，将他彻底钉死！

“这……这……”王教授拿着举报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哗哗作响。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院长！这是污蔑！是那个顾北寒！他……他昨晚明明喝得很高兴！他还主动敬酒！刘总对他赞不绝口！这学生心术不正！他……”

“够了！”周正清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污蔑？心术不正？王振国！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校纪委当傻子？！视频里的内容是不是你说的？酒局是不是你组织的？那个宏远的刘胖子是什么货色，圈子里谁不知道？！你为了巴结他，为了你那点见不得光的项目，把学生当成陪酒的工具！还拿奖学金名额做交易！师德！师风！都让你喂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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