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薛姝才有时间处理膝盖上的伤,在雨里跪了一夜,方才又是一番奔波,她的膝盖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偏殿里只有些用作跌打损伤的劣质药,聊胜于无,薛姝蘸取药膏,忍着疼一一抹在膝头。
她没能休息多久。
按照宫规,卯时末刻所有低位份的嫔妃都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薛姝若是迟了,或是不去,明日便会再多一条“藐视中宫”的罪过,到那时任谁要处置她,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会有。
薛姝在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里挑挑拣拣,取出一件唯一还算体面的水蓝色宫装,只有袖口有些许破损。她将绾发用的素银簪子垫在砾石上,慢慢磨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走出偏殿时,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霞光。宫道上渐渐有了往来的太监宫女,见了她这副模样,都纷纷低下头快步走开,没人敢多看一眼。
薛姝如今是宫里的忌讳,来路不明,一朝失势后是连最低等的洒扫宫女都能踩一脚的存在,当然,也就无人愿意施以援手,哪怕她昨晚被丽妃罚跪的事情人人都心知肚明。
从偏殿到坤宁宫要穿过三条长街,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今日走起来却像是没有尽头。
薛姝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膝盖处的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钝重的、仿佛骨头随时会碎裂的疼。她觉得头越来越沉,像是灌了铅,眼前的宫墙和朱红廊柱都在旋转,耳边的风声也变得嗡嗡作响。
并不是不能忍受,但薛姝还是刻意放缓了步伐。
走到坤宁宫附近时,她估算着时间,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扶着一棵老槐树蹲下,额头冷汗涔涔。
“这不是薛才人吗?怎么蹲在这儿?”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
薛姝抬起头,看见美人李氏带着两个宫女施施然走过来,她穿着件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珠翠环绕,近来很受宠,好不得意。
李美人的裙摆扫过薛姝的手背,带着一股轻蔑的香风:“薛才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瞧这脸色,莫不是……”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在薛姝的膝盖处打转,“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彻夜难眠?”
周围路过的几个太监脚步顿了顿,竖着耳朵听着,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薛姝的神色不辨喜怒,“李美人说笑了。”
“说笑?”李美人嗤笑一声,“我可没说笑。昨儿个御花园的事,宫里早就传遍了。薛才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丽妃娘娘,如今还能站在这儿,已是娘娘仁慈了。”
她俯身凑近薛姝,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也是,像你这样来路不明的低贱狐媚子,死了也没人在意,丽妃娘娘自然懒得跟你计较。”
薛姝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却故意露出一副愤怒的样子,用狠戾的眼神瞪着李美人。
李美人被她看得后退半步,随即又挺直了腰杆:“你瞪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她提高了声音,“薛才人,见了本宫还不请安,这是忘了宫规不成?”
薛姝有些想笑,李美人口口声声说着宫规,却忘了她一口一个本宫本就是不合礼的。
按照规矩,才人遇见美人需行躬身跪拜礼,但薛姝只直起身子,福了福身,“嫔妾参见李美人。”
李美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薛姝!你好大的架子!一个末等才人,见了本宫竟敢不行全礼?”
薛姝微微一笑,“嫔妾身体不适,恐难行礼,还请李美人恕罪。”
“李美人若是没别的事,嫔妾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先行告退。”
“站住!”李美人厉声喝道,“谁准你走了?你这般态度,分明是藐视本宫!来人……”
“李美人这是在跟谁动气呢?”一个温婉的声音插了进来。
薛姝回头,看见婕妤赵氏带着宫女款款走来。赵婕妤穿着件石青色宫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在薛姝身上转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赵婕妤。”李美人收敛了些气焰,福了福身,“嫔妾是在说薛才人,见了嫔妾不仅不行礼,还态度傲慢,实在是没规矩。”
赵婕妤看向薛姝,柔声说:“薛才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病了?”她不等薛姝回答,又转向李美人,“想来薛才人也是身子不适,才失了分寸,李美人就别跟她计较了。”
李美人撇撇嘴:“还是赵婕妤仁慈。”
赵婕妤笑了笑,目光又落回薛姝身上:“薛才人既然病了,不如就回去歇着吧?皇后娘娘一向体恤下人,想必不会怪罪的。”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是在提醒所有人,薛姝这副模样,根本不该来请安。若是她真的回去了,明日“藐视中宫”的罪名便会稳稳地扣在她头上。
在薛姝意料之内的对话,这一个月内薛姝几乎摸清了所有妃嫔的习性,也明白深宫中无一人是好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多谢赵婕妤关心,嫔妾无碍,还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婕妤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既然如此,那便快些走吧,别误了时辰。”
她说着,与李美人并肩而行,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薛姝跟在后面。
薛姝落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听着她们低声说笑。
“你看她那样子,怕是昨夜跪得不轻。”
“那是自然,丽妃娘娘的吩咐,谁敢怠慢?也就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敢冲撞娘娘。”
“说起来,她刚入宫时多威风,还以为陛下会多宠她呢,却只封了个小小才人,如今只能落得……”
“嘘,慎言。”
薛姝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宫外时,已经有不少嫔妃等候在廊下。见她们走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落在薛姝身上时,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情、鄙夷、幸灾乐祸。
薛姝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站定,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才能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副虚弱的样子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哟,这不是薛才人吗?”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周才人,“昨日听说是冲撞了丽妃娘娘,怎么?今儿个还有力气来请安呢?”
周才人是丽妃一支的人,说话向来刻薄,人也愚笨,薛姝不想把功夫浪费在她身上,闭了闭眼,没有理会。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跪傻了?”周才人走上前,故意用脚绊了薛姝。
薛姝本就站不稳,被她这么一绊,顿时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她扶住旁边的廊柱,才勉强站稳,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忍不住低低地**了一声。
“周才人,你这是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薛姝抬头,看见婕妤苏氏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周才人。苏婕妤位份虽高,却一向不参与后宫争斗,性子冷淡。
今日为薛姝说话,算是薛姝的意外之喜,也让她更有把握。
周才人讪讪地收回脚:“苏婕妤,嫔妾只是跟薛才人开开玩笑罢了。”
苏婕妤没再理她,目光落在薛姝身上,眉头微蹙,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了另一边。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后娘娘驾到——”
廊下的嫔妃们纷纷跪伏在地,动作整齐划一。
薛姝看着地上冰冷的青石板,微微一顿,她知道自己必须跪下,但她在等——
“薛才人,还愣着做什么?想抗旨吗?”李美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幸灾乐祸。
薛姝咬了咬牙,弯下膝盖。就在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一股钻心的剧痛猛地袭来,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她的骨头。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放肆!”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厉声喝道,“见到皇后娘娘竟敢不起身行礼,薛才人好大的胆子!”
皇后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在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出殿门,目光落在摔倒在地的薛姝身上,眼神平静无波:“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李美人抢先说道,“薛才人见了您不肯下跪,还故意摔倒,分明是藐视您!”
薛姝趴在地上,面无血色,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嫔妾……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薛姝抬头,一众宫人簇拥着丽妃走了进来,丽妃一身石榴红宫装,鬓边斜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容色端丽,眼神却像淬了冰,落在薛姝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昨日罚你跪了一夜,看来是没让你长记性。”丽妃走到薛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是让你给皇后娘娘行个礼,你就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是觉得本宫的惩罚太轻了?”
“丽妃息怒。”皇后淡淡地开口,“许是薛才人真的病了。”
“病了?”丽妃冷笑一声,“臣妾看她是心病!不知是哪里来的乡野狐媚子!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连皇后娘娘都敢怠慢!今日若是不严惩,日后这宫里的规矩,怕是都要形同虚设了!”
皇后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薛姝,缓缓说道:“薛才人藐视中宫,冲撞丽妃,的确该罚。”她顿了顿,“既然你身体不适,便在这廊下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罚跪一个时辰?
此话一出,丽妃脸上的讥笑更甚,李美人的目光更是赤裸裸地在薛姝的膝上和脸上打转,恨不得趁此机会去踩两脚。
“皇后娘娘…”薛姝作出一副恐惧的样子,求助般地望向丽妃,“丽妃娘娘,嫔妾的腿已经……”
薛姝知道,她这么说不但不会让丽妃心软,反而会让她变本加厉,用其他法子刁难她。
果不其然,丽妃讥笑着,很享受她的狼狈,“秋日凄寒,薛才人跪了一夜,想来腿脚不太好了…不如这一个时辰就去御花园跪,好好晒晒太阳,如何?”
御花园里大多铺着圆润的鹅卵石,若真是去那里跪,不亚于受刑。
皇后有些乏累,丽妃娇纵且受宠,她虽是中宫之主,却也只有让着的份,“依丽妃所言即可。”
见薛姝迟迟不应,李美人趾高气扬地怒斥她:“薛才人视宫规为无物,如今还想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成?”
薛姝低垂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她俯身叩拜皇后,喏喏道:“嫔妾甘愿领罚,谢皇后娘娘教诲。只是…听李美人说了无视宫规一词,嫔妾倒想起了李美人在请安路上常自称本宫……”
李美人只是个没什么根基的美人,仗着上月侍过两晚寝,便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本宫”二字,区区美人是不能能僭称,至少得是嫔位以上,才能有这份尊荣。
她一时得意,嘴上没把关,没想到薛姝竟有胆子告状。
见丽妃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李美人脸色骤变,指尖掐进掌心,慌忙辩解:“薛才人休要胡说!嫔妾何时……”
薛姝没有抬头,依然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嫔妾虽位份低微,却也记得宫规——唯有嫔位以上方能称本宫。李美人是正四品美人,怎可僭越称呼?”
李美人厉声喝道:“你住口!”
“宫道上来往的奴才宫女皆可作证。”薛姝打断她,“想必赵婕妤也听到了吧?”
赵婕妤没有否认,她乐于看薛姝和李美人攀咬。
皇后先一步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李美人,薛才人所言,是真的吗?”
李美人慌了神,偷偷瞪了眼薛姝和赵婕妤,忙福身道:“皇后娘娘明鉴,嫔妾……嫔妾是一时口误……”
“宫规面前,没有口误一说。”皇后目光扫过薛姝和李美人,“薛才人失仪,罚跪一个时辰。你僭越称呼,藐视宫规,罪过更甚。既如此,便去御花园在她身侧一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美人’二字的分量,什么时候再起来。”
李美人脸色煞白,却不敢违抗,被几个嬷嬷领着前往御花园。
嬷嬷得了丽妃的吩咐,自然不会找个好地方让她们跪,特意选了个阳光毒辣、崎岖不平的地方,又临近一小片水池,蚊虫飞舞。
警告几句后,几个嬷嬷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躲阴,她们并不觉得两个被罚跪又位份低的妃嫔能作什么妖。
薛姝心平气和地跪着,估算着不远处的水池的深度,发间的素银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芒。
李美人又恨又气,膝下的鹅卵石磨得她腿脚发麻,疼痛不已,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嫉恨地瞪着薛姝,抬手就要扇她一巴掌。
“李美人。”薛姝侧了侧身,目光真诚地看向她,“嫔妾昨日跪了一夜,身子很不舒服,今日也是无奈之举,拖累美人了,还望美人谅解。”
李美人扇人的动作一顿,有些听不懂薛姝说的这番话,上下打量着她,“呵,薛才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日头毒辣,嫔妾见前面有个池子,想去贪贪凉,恰巧嬷嬷不在,美人娘娘可否帮嫔妾瞒一瞒?”
薛姝说得很恭顺,脸上挂着卑微讨好的笑容,一句“美人娘娘”说得十分顺口,让李美人有些飘飘然。她扭过头仔细一看,几个本该守着她们罚跪的嬷嬷不知跑哪里去了。
李美人眼珠一转,娇笑道:“妹妹想去便去吧,本宫就不去了。”
见薛姝果真点点头,蹒跚着腿脚挪到池塘前,李美人眼中闪过几分狰狞,猛地冲上前,要将薛姝一把推下去。
谁料薛姝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丝毫不见之前的羸弱,果断地往右躲闪,李美人一时扑空,尖叫着胡乱想要抓住什么,手腕上缠枝的镯子勾住了薛姝袖口的布料,半个身子都落入湖水。
薛姝面前淡淡,自上而下的看着她,取下绾发的素银簪子,锐利的尖端轻而易举地划破袖口。
“扑通”一声,李美人彻底沉入水里。
水面只余下几串咕噜噜的气泡,薛姝静静地看着,想到了多年以前,她也以这样的姿态站立。
也怀揣着同样的目的跳下去。
水面上,薛姝高声呼喊着救命,扑腾起片片水花。
很快,薛姝往常观察到的时间节点到了,转角荡出一片明黄色衣角,薛姝在水面长吸了一口气,体力不支般沉入水里,起起伏伏。
闭气到近乎昏厥时,她终于被紧张地拥入一个怀抱,感受着被人渡进来的空气,薛姝放开了一直被握在手心的素银簪子。
如果没有被救上来,她会用簪子刺破手心保持清醒。但有人来救她了,薛姝的试探,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耳边传来几声焦急的“姝姝”,薛姝已然有些听不清,要装到底,她跪的几个时辰、和溺水的状态都必须是真实的,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虚弱地念出一个名字:“阿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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