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空房间对话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死死贴在白塔医院特殊病区的走廊墙壁上。程砚捏着病历夹的手指微微发僵，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刚结束第三轮巡房的他，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混杂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在白大褂里闷出一股说不出的黏腻感。

走廊里的声控灯似乎总不太灵敏，每走几步就得重重跺一下脚才能亮起，昏黄的光团像只垂死的眼睛，勉强照亮面前三米远的地方，更远处的阴影里仿佛藏着什么东西，随着灯光的明灭若隐若现。他瞥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晚上八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病区本该是最安静的，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某种缓慢的倒计时。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程砚的脚步顿在 307 病房门口，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这间病房三天前就已经空出来了，上一个住在这里的病人因为出现严重的自伤行为，被转到了更严密的隔离区。按规定，空置病房每天都要进行紫外线消毒，此刻门应该是虚掩着，露出里面贴着紫外线消毒指示卡的玻璃。

可现在，那扇刷着白漆的木门却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任何光线，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吸走了所有的光。更奇怪的是，他刚才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很轻，像是有人在低声哄着什么。

程砚放轻脚步走过去，鞋跟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声音。他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那声音更清晰了些，是护士长林淑的声音。

“…… 乖，该换药了，今天的剂量得加一点，不然晚上又该闹了。” 林淑的声音和平时在护士站发号施令时完全不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耐心，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极轻的、像是安抚般的叹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程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307 是空的。他早上亲自确认过，保洁阿姨清理完之后还跟他汇报过，说里面连张多余的床单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金属的冰冷顺着掌心蔓延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门内的声音突然停了。

死寂。

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走廊里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程砚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转动了门把手。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走廊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轮廓。白色的墙壁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发黄，墙角堆着几个没开封的消毒包，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空旷得能看清地板上的每一道划痕。

林淑背对着门口站在房间中央，身上的护士服在阴影里泛着灰白的光。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刚说完话，又像是在倾听什么。

“护士长？” 程砚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在这里做什么？”

林淑猛地转过身，程砚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但那表情消失得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她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程医生啊，”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种略带沙哑的、职业化的语调，和刚才门内的温柔判若两人，“我过来看看消毒情况，这房间明天不是要安排新病人了吗？”

程砚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空荡荡的，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有。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林淑的手上，她的右手攥成拳头，指缝里似乎夹着什么白色的东西，正下意识地往身后藏。

“刚才我好像听到您在说话？” 程砚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略显浑浊的瞳孔里找到一丝破绽，“这房间里……”

“哦，你说这个啊。” 林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干，她松开手，露出里面攥着的一团脱脂棉，“年纪大了，总爱自言自语。刚才想着明天新病人的情况，不知不觉就念叨出来了，让程医生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侧身想从程砚身边过去，身上那股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比平时浓了不少。

程砚侧身让她过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动作。林淑的脚步很快，几乎是快步走向护士站，但在经过走廊拐角的时候，程砚清楚地看到她回头瞥了一眼 307 病房的门，眼神复杂，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担忧什么。

程砚站在 307 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言自语？他刚才听得清清楚楚，林淑的语气分明是在跟某个人对话，那种哄劝的、带着耐心的语调，绝不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该有的样子。而且她手里的脱脂棉，看起来像是刚用过的，上面还沾着一点淡黄色的污渍，像是某种药液。

他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黑暗瞬间包裹了他，只有门缝透进的一点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程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光柱在房间里扫过。

地板很干净，显然是仔细打扫过的，但在靠近墙角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点异常。那里的地板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浸泡过，用脚蹭了蹭，感觉有点黏。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的、像是腐烂海藻的腥气钻进鼻腔，和他昨天在消防通道里闻到的那股怪味有点像，但更淡，更隐蔽。

手机的光扫到墙壁上，程砚的目光顿住了。在墙壁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块墙皮微微鼓起，颜色比周围深，像是受潮了。他站起身，踮起脚用手指按了按，硬邦邦的，不像是受潮的样子。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护士站发来的消息，提醒他该去给 203 床的病人换药了。程砚皱了皱眉，关掉手电筒，转身走出了 307。

关门的瞬间，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若有若无，被关门的 “咔哒” 声掩盖了过去。

程砚站在走廊里，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 307 房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从他来到这个病区的第一天起，这里的一切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病人的幻觉，护士长夜间的奇怪举动，还有现在这个空房间里的对话…… 所有的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思的方向。

他走到护士站的时候，林淑已经坐在那里了，正低头写着什么，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在 307 的一切只是程砚的幻觉。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杯，杯口冒着淡淡的热气，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草药味。

“林护士长，” 程砚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刚才 307 病房墙角好像有点返潮，要不要让后勤过来看看？”

林淑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个突兀的墨点。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明天让保洁处理一下。程医生快去换药吧，203 床刚才又在喊不舒服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眼神也有些闪躲，不敢和程砚对视。

程砚没再追问，转身走向 203 病房。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耳边不断重复，像某种催眠的咒语。他回头看了一眼护士站，林淑已经低下头继续写字了，但他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发抖。

203 床的病人正蜷缩在病床上，双手抱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程砚走近了才听清，他在说 “天花板在哭”、“黑色的水” 之类的胡话，和之前报告的幻觉一样。他熟练地准备好药物，一边给病人注射，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就在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病人突然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程砚身后的方向，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程砚心里一紧，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病房的门半开着，走廊里的灯光从门缝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你看到什么了？” 程砚转过身，按住情绪激动的病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病人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词：“她…… 她在笑…… 在墙后面……”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监护仪上的曲线瞬间变得杂乱无章，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程砚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开始进行急救处理。护士们很快冲了进来，病房里顿时一片混乱，器械碰撞的声音、监护仪的警报声、病人压抑的**声混杂在一起。

混乱中，程砚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病房门口。

林淑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的灯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程砚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着，像是在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程砚强行压了下去。他告诉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林护士长是资深护士，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笑。

但不知为什么，307 病房里那片深色的地板，墙壁上鼓起的墙皮，还有林淑刚才转身时那个复杂的眼神，此刻都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急救持续了十几分钟，病人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重新陷入昏睡。程砚松了口气，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他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护士站的方向传来林淑安排工作的声音，条理清晰，冷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程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团像投入水中的墨滴，渐渐晕开，越来越大。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结束。那个空房间里的对话，绝不是自言自语那么简单。林淑在隐瞒什么？307 病房里到底有什么？还有病人刚才说的 “墙后面”，又是指什么？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程砚深吸了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但他似乎在其中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抬起头，看向 307 病房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在昏暗中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程砚握紧了拳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管这里藏着什么秘密，他都必须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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