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馊粥里的算计

《天工夺锦》 李白不戒酒/著, 本章共7777字, 更新于: 2025-07-11 18:20

饥饿感如同一条盘踞在腹腔深处的毒蛇,用冰冷滑腻的躯体死死绞紧陈默的胃袋。每一次绞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空虚和剧痛。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烧感。后腰的鞭痕和全身的酸痛在寒冷和僵硬的压迫下,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扎着神经。

棚屋里浑浊的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馊臭气味,此刻却像最诱人的珍馐,勾动着陈默本能的求生欲望。他必须弄到吃的,哪怕只是一口能塞住喉咙的、发霉的窝头。否则,不等监工的鞭子落下,不等那“龙袍料”的秘密炸开,饥饿和伤病就会先一步拖垮这具本就濒临崩溃的躯壳。

黑暗中,他听到老李头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摸索声,接着是极其轻微的、牙齿刮过硬物的声音。老人似乎在啃食着什么极小的、坚硬的东西。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机会!

他强忍着身体移动带来的剧烈不适,极其缓慢地朝着老李头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身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老李头的咀嚼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但随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的节奏。

“李伯……”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在这死寂中突兀地响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立刻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饿……有吃的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苦涩意味的叹息。接着是窸窣的摸索声。一只枯瘦、冰冷、如同鹰爪般的手,极其缓慢地摸索着伸了过来,指尖触碰到陈默僵硬的手臂。

陈默立刻抬起自己冰冷麻木的手,颤抖着伸过去。

一块冰冷、坚硬、只有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掌心。触感粗糙,棱角分明,带着一种陈年谷物特有的、几乎发霉的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馊味。

是窝头!一块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变得像石头一样硬的杂粮窝头!上面甚至能摸到没筛干净的粗粝谷壳!

这点东西,对陈默此刻被饥饿感疯狂撕扯的胃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但这却是活下去的火种!

“省着点……就这一块了……熬到天亮……伙房……” 老李头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认命,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陈默不再言语,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是感谢,也是被那馊味激起的生理性恶心。他紧紧攥住那块冰冷的“石头”,如同攥着稀世的珍宝。他摸索着,将窝头凑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用门牙狠狠啃下去!

“嘎嘣!”

牙齿硌在坚硬的窝头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震得牙根生疼。窝头纹丝不动,只留下几点浅浅的白印。一股浓郁的、带着酸败气息的霉味直冲鼻腔。

陈默的眼角瞬间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他放弃了用牙齿硬啃的愚蠢做法。他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坚硬的窝头移到相对完好的臼齿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磨。

每一次齿列的碾磨,都带来下颌骨酸胀的抗议。粗糙的谷壳和发霉的杂粮碎屑混合着唾液,形成一种粘稠、苦涩、刮擦着喉咙的糊状物,艰难地滑进食道。那味道令人作呕,但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稍安抚着胃里那条狂躁的毒蛇。

他像一只在沙漠里濒死的蜥蜴,珍惜着每一滴渗入沙砾的水分。他磨得非常非常慢,非常非常仔细,每一次只啃下一点点。那块冰冷的窝头,在掌心被焐得稍稍温软了一些,但那浓烈的馊味和霉味却始终挥之不去。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地爬行。腹中的绞痛感终于在那一点点苦涩糊状物的安抚下,稍稍平息了一些,从剧烈的撕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拽着他的意识不断下沉。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眨动都无比艰难。

不能睡!

睡着了,那块血字的木片怎么办?

睡着了,明天面对那台吃人的织机和监工的鞭子怎么办?

掌心那块刻着“壬寅年 龙袍料 库房东三”的木片,边缘依旧冰冷而锐利,此刻却成了对抗昏睡的利器。陈默将它紧紧攥在掌心,每一次意识模糊想要沉沦,就用尽力气握紧它,让那尖锐的棱角深深刺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清晰的刺痛!

疼痛刺激着神经,驱散睡意。大脑却在剧痛和极度疲惫的夹缝中,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疯狂地运转起来。白天在织机前的每一个笨拙动作、每一次失败的投梭、每一次箝框撞击的闷响、丝线断裂的脆响、老李头那枯瘦手指在断线间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梭……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细节,都被反复回放、拆解、重组。

那台庞大笨拙的木制织机,其结构在他设计师的思维里被一点点拆解成最基本的力学单元:脚踏板带动杠杆,提升综框(控制经线上下运动的框架);手拉动箝座连杆,驱动沉重的箝框(梳子状的部件)将纬线打紧;另一只手投掷梭子,引纬穿过经线形成的梭口……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原始的、低效的摩擦和能量损耗。

问题出在哪里?

是综框提升的行程过长,导致梭口开启缓慢而不稳定?

是箝框太过沉重,每一次打纬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臂力,且难以精确控制力度?

还是投梭的力道和角度完全依赖织工的经验和臂力,难以保持恒定?

还有那些丝线!白天指尖传来的滞涩感绝非错觉!那绝不是上等生丝应有的柔韧顺滑。是丝质本身的问题?还是纺纱、上浆的工艺太差,导致丝线僵硬、易断?

一个个问题如同冰冷的弹珠,在陈默混乱而高速运转的脑中碰撞、跳跃。他需要观察!需要实践!需要工具!更需要……一个避开监工毒眼和同僚窥视的机会!

就在这身体濒临极限、精神却如同绷紧弓弦的煎熬中,棚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打破了黎明前最深的死寂。

“起了起了!都死猪吗?点卯了!快滚出来!迟了扣牌子,饿死你们这群懒骨头!”

监工那熟悉的、如同破锣般的嗓音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炸响。

棚屋里瞬间活了过来——或者说,是被惊醒的绝望。压抑的**声、痛苦的咳嗽声、身体关节僵硬活动发出的“咔吧”声、摸索着寻找竹牌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麻木的交响。

陈默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如同蛛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他迅速将掌心那块仅剩一小半的硬窝头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软化着,囫囵咽下。同时,他极其自然地将身体向冰冷的土墙靠了靠,右手借着身体的掩护,飞快地将那块刻着血字的木片塞进了身下稻草最深处、最贴近冰冷土坯的缝隙里,并用脚后跟小心地将旁边的稻草拨拢,盖住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其他人一样,艰难地、龇牙咧嘴地撑起身体。后腰的伤处如同被钝刀狠狠剜了一下,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栽倒。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硬生生挺住。

老李头也佝偻着爬了起来,枯瘦的身体在清晨的寒气里抖得厉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陈默苍白如纸的脸和布满冷汗的额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叹了口气,率先撩开破麻袋片,钻了出去。

冰冷的晨风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在陈默被汗水湿透又焐了一夜的单薄里衣上,瞬间刺透肌肤,直抵骨髓。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地绷紧了。院子里的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夜里的霜冻和污物,踩上去冰冷滑腻。

点卯的队伍歪歪扭扭地排开,织工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一个个缩着脖子,面色青灰,眼神空洞麻木。监工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袄,手里拎着短鞭,在队列前踱着步,三角眼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默低着头,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身体缩在队列的阴影里。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院子的布局、几排工房的位置、库房的方向(虽然还不确定哪间是“东三”)、监工巡视的路线、以及……通往伙房的那条泥泞小路。

点卯结束。监工一声令下,麻木的人群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再次涌向那几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工房“棺材”。

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坐到了那架庞大笨拙的织机前。硬木长凳的冰冷和坚硬立刻透过薄薄的裤子,狠狠硌在疲惫的臀骨上。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汗味和劣质油料焦糊味的污浊空气再次灌满胸腔。他强迫自己忽略全身的酸痛和腹中重新燃起的饥饿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台冰冷的机器上。

这一次,他没有像昨天那样茫然地开始。他先伸出手,没有去碰梭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缕绷紧的经线。指尖的触感立刻印证了他昨夜的判断:坚韧有余,但柔顺不足!丝线表面带着一种微妙的“毛躁”感,显然处理工艺粗糙,捻度不均匀,甚至可能混入了劣质蚕丝或短纤维!这样的丝线,在高张力的织造过程中,断线的几率会大大增加,而且织出的缎面光泽和手感都会大打折扣!

他目光投向那巨大的、结构粗笨的提综装置。几根粗糙的麻绳连接着上方的综框和下方的脚踏板,绳索本身已经磨损得厉害。当他试探性地踩下踏板时,沉重的木质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带动综框缓慢、迟滞地向上提升。形成的梭口不仅狭窄,而且边缘的经线张力明显不均匀!这种状态,投梭稍有不慎,或者梭子飞行轨迹稍有偏差,就会撞上边缘绷得过紧的经线,导致断线甚至损坏梭子!

“啪!” 旁边不远处的织机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个年轻织工压抑的痛呼和监工愤怒的斥骂:“废物!又断了!这个月的牌子不想要了是吧?!”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自己的织机上。他没有急于投梭,而是将手放在了箝座连杆上。他尝试着轻轻拉动,感受着那沉重的箝框移动时的巨大阻力和惯性。每一次拉动,都需要调动肩背和手臂相当大的力量,而且很难做到匀速、平稳地发力!这种粗暴的打纬方式,不仅耗费体力,更容易造成纬线疏密不均,甚至将已经引入的纬线打歪!

“呜噜哇!陈二狗!发什么呆!找抽吗?!” 监工那破锣嗓子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陈默头顶炸响。矮壮的身影带着浓烈的体臭和烟草味笼罩过来,黝黑的短鞭在他眼前危险地晃动着。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本能地就要扑向梭子。但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光滑木身的瞬间,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不能乱!

按老样子,只会重复昨天的惨剧!

他猛地抬起头,迎向监工那凶戾的三角眼。脸上依旧是那副苍白、疲惫、带着惊惧的“鹌鹑”表情,眼神却刻意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豁出去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管……管领大人……” 陈默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浓重的恐惧,似乎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昨儿……魇着了……手……手实在没劲儿……拉……拉不动这箝……” 他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拉动箝座连杆,动作笨拙而无力,沉重的箝框只向前挪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便停滞不动,仿佛有千斤之重。他故意让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一副随时要虚脱昏厥的模样。

监工眉头拧成了疙瘩,三角眼里凶光闪烁,鞭子扬了又扬。他当然恨不得一鞭子抽死这个废物点心,但看着陈默那副风吹就倒、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再看看那沉重得纹丝不动的箝框,心里也犯起了嘀咕。真打死了,这台织机就得停摆,耽误的工时和贡品数量,上头怪罪下来,他这小小管领也吃不消。

“废物!真是废物!”监工最终只是用鞭子狠狠虚抽了一下空气,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拉不动?拉不动也得拉!没吃饭吗?!再磨蹭,晌午的粥水都没你的份!”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监工显然把更多的怒火发泄到了其他几个动作稍慢的织工身上,那边立刻响起了鞭打和哭嚎声。

陈默缓缓低下头,剧烈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出鞘般的锐芒。

第一步,示弱,争取到一点点不被立刻打死的喘息之机。

第二步,观察。观察这台织机每一个部件的运动细节,观察丝线的状态,观察……老李头。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飘向左侧。

老李头正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经线纬线间飞速穿梭、打结。他的动作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节奏,但陈默敏锐地捕捉到,每一次提综形成梭口时,老李头那深陷的眼窝里都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忍耐——那是腰部不堪重负的疼痛!每一次拉动箝座打纬,他那枯瘦手臂上绷紧的、几乎要刺破皮肤的筋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力量消耗!

老李头,也在被这台笨拙的机器压榨着最后一丝生命力!他的技艺,是无数血泪和断骨磨出来的,却依旧无法改变这机器的本质——低效、费力、吃人!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再次踩下踏板。嘎吱……综框缓慢抬起。他伸出右手,这一次,没有用蛮力投掷梭子,而是用指尖感受着梭子光滑的表面和重心。然后,他模仿着老李头投梭时手腕那微妙的翻转动作,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梭子朝着那狭窄的梭口“送”了出去!

“嗖——嗒!”

梭子飞行的轨迹依旧不够完美,速度也慢,几乎是滑行着撞进了对面的梭箱,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但,没有断线!成功了!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不敢停顿,立刻拉动箝座连杆!

沉重的箝框带着风声向前撞去!这一次,他没有试图用蛮力一下子打紧,而是将力量集中在手臂前推的起始阶段,在箝框获得足够初速后,便顺着惯性,稍稍放松了力量,让箝框依靠自身的重量,“滑”向那根新引入的纬线!

“砰!”

撞击声依旧沉闷,但力量感明显减轻了!纬线被挤压着推向布面,虽然还谈不上均匀紧密,但至少没有被打歪打散,也没有造成新的乱线!

成了!一种微弱的、近乎于无的改良!只是改变了发力方式和节奏,效果却立竿见影!

巨大的疲惫感和腰背的剧痛瞬间袭来,让陈默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从长凳上栽下去。汗水如同小溪,瞬间从额头、鬓角涌出,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杂着痛苦、疲惫和一丝冰冷狂喜的扭曲表情。

他再次踩下踏板,综框嘎吱抬起。他喘息着,忍着全身的酸痛,重复着刚才摸索出的、那一点点细微的改变——感受梭子重心,手腕翻转“送”梭,箝框借力打力……

动作依旧生涩、缓慢、充满了痛苦。每一次投梭打纬,都像在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织机发出的噪音依旧刺耳,在监工偶尔扫来的、带着狐疑和审视的目光下,他笨拙得如同刚学步的孩童。

但在陈默自己眼中,这台庞大冰冷的机器,第一次清晰地向他敞开了其内部运转的、粗糙而原始的力学逻辑。每一个齿轮(尽管是木质的)、每一次力的传递、每一次摩擦损耗的点,都在他高速运转的脑中被精准地标记、分析、推演。

他像一个在泥沼中跋涉的苦行者,每一步都深陷在生存的泥泞和伤痛的荆棘里,身体疲惫欲死。但他的大脑,却如同置身于一个绝对安静、绝对理性的空间,里面悬浮着一台由纯粹数据和力学线条构成的虚拟织机模型。每一次现实中的笨拙操作,都在这个模型中激荡起清晰的波纹,照亮一个又一个可以优化、可以突破的节点。

提综杠杆的支点位置可以前移几寸,以牺牲一点点提升高度换取更大的机械效率和更快的速度……

箝框的重量至少可以减轻三分之一,在不影响打纬效果的前提下大幅节省体力……

梭箱的滑道如果能嵌入薄薄的铜片,摩擦力将大大降低,梭子飞行会更顺畅稳定……

还有丝线!如果能在纺纱时加入一点特殊的植物胶液,既能增加强韧度,又能提升表面的润滑度,断线率至少能降低三成……

无数的想法、无数的数据碎片、无数的结构草图,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疲惫的躯壳里疯狂涌动、碰撞、组合!它们被饥饿和伤痛熬煮着,被“壬寅年 龙袍料 库房东三”那八个血字的冰冷压力淬炼着,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改变!

必须改变!

从这台该死的织机开始!从这一根根劣质的丝线开始!

他需要工具!需要材料!需要……一个机会!

“铛——铛——铛——”

上午收工的锣声如同天籁,在陈默感觉身体即将彻底散架的临界点响起。麻木的人群再次蠕动起来。陈默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没有瘫倒在织机前。他踉跄着站起,排在领取那象征着一顿救命馊粥的竹牌队伍里。

这一次,他刻意排在了靠近老李头的位置。

伙房在院子的东北角,一个同样低矮破旧的棚子。一口巨大的、边缘沾满黑色污垢的铁锅架在土灶上,锅盖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谷物霉味、野菜苦涩味和淡淡酸腐气的白汽腾空而起。几个同样穿着油腻号褂的杂役,拿着长柄木勺,面无表情地站在锅边。

队伍缓慢移动。轮到陈默时,杂役瞥了一眼他递上的破竹牌,木勺伸进锅里,随意地搅动了一下那粘稠的、灰褐色的糊状物,舀起浅浅一勺,手腕一抖,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倒进陈默手里捧着的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碗是凉的。里面的粥……姑且称之为粥的东西,也是温吞的,粘稠得如同浆糊,颜色灰暗,里面漂浮着几片煮烂了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野菜叶和一些粗粝的谷壳。一股更加浓郁的馊味扑鼻而来,比昨晚那块硬窝头更甚!

陈默的胃一阵剧烈抽搐,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端着碗,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拥挤的伙房角落。

就是那里!

几个装着残羹剩饭、散发着更浓烈馊臭的破木桶堆在灶台后面的阴影里。而就在木桶旁边,一堆劈好的木柴随意地堆放着。几块被废弃的、形状不规则的边角木料散落在地上。其中一块,大约两指宽、半尺长,木质看起来还算坚硬,边缘虽然粗糙,但截面相对平整!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目标锁定!

他端着那碗令人作呕的馊粥,如同端着稀世珍宝,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朝着那个角落“不经意”地挪动。他刻意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更加虚弱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拥挤的人群撞倒。

一步,两步……靠近了!

就在他即将走到那堆木柴旁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粗陶碗猛地向前一倾!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碗里粘稠滚烫(虽然只是温吞)的馊粥泼洒出来!大部分溅在满是泥污的地面上,一小部分则正好泼在了那堆废弃的木柴边角料上!

“作死啊!没长眼的东西!” 旁边一个正在埋头喝粥的织工被溅到了裤脚,立刻跳起来怒骂。

陈默慌忙稳住身体,脸上露出极度惊恐和懊悔的表情,连连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腿软……没站稳……”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似乎想去收拾地上的污迹,左手却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地探向那堆被泼了馊粥的木柴!

指尖精准地触碰到那块早已看好的、两指宽半尺长的木料!油腻、粘稠、滚烫的馊粥沾了一手,那难以描述的气味直冲鼻腔。但陈默毫不在意,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攥住那块木料,借着蹲身收拾的动作,迅速将它塞进了自己同样油腻破烂的袖筒深处!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别在这儿碍事!” 被溅到的织工厌恶地挥挥手。

陈默“惶恐”地连声道歉,端着只剩下碗底一点馊粥的破碗,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混乱的中心。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袖筒里那块带着馊味的硬木,硌着他的小臂,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工具!

第一件工具到手了!

他低下头,看着碗底那一点灰褐色的、散发着浓烈酸败气息的糊状物。胃里再次剧烈翻腾。但他闭上眼,想象着那八个血字的狰狞刻痕,想象着监工挥舞的鞭影,想象着运河底冰冷的淤泥……

他猛地端起碗,将碗底那点馊粥,连同里面漂浮的谷壳和烂菜叶,一股脑倒进了嘴里!粘稠、苦涩、酸腐的糊状物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欲。他死死捂住嘴,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口混杂着生存渴望和极致屈辱的“食物”,硬生生咽了下去!

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翻搅。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浸透后背。他慢慢抬起手,用同样沾满污垢和馊粥油渍的袖口,狠狠擦了一下嘴角。

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恶心、屈辱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火焰取代。

他攥紧了袖筒里的木块。

他记住了箝框每一次沉重的轨迹。

他感受着丝线那致命的滞涩。

他咀嚼着“壬寅年 龙袍料 库房东三”带来的彻骨寒意。

冰冷的土墙角落,那个端着破碗、满身污秽、如同乞丐般蜷缩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无声地燃烧着一场精密而疯狂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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