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阳才冒头就热，天像个大烤炉一般，晒到的地皮发烫，菜地的白菜叶，葵花叶蔫趴趴地耷拉着头，连天不见下雨，东西都晒得有气无力。

别人扮猪吃老虎，他在马屁股缝上牛尾巴以假乱真。

蒲扇一样绵密宽厚，棕红色的漂亮大马尾巴，被张天信齐整整地剜了一个圆洞取下来，留下个汤碗大渗着血的红疤，比学生拿圆规画出来的还圆乎，老五干活怕出力，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最拿手。

冯素珍接过马尾巴，“唰、唰”甩两下，长毛如虹飘散，俊逸如侠客伫立顶峰长发飞扬："忒好了，这条马尾巴可以做一个大灰尘掸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尾巴，颜色鲜亮，做个围脖也是美得很来！看看这毛色，缎子一样顺滑。"

冯素珍笑容灿烂，走上前把马尾巴搭在竹筐上："福娃，看它多漂亮，玩去吧。‘’

老二兰兰、老三改改围上来，蹲麻袋片坐下上，马毛捏在手里，分成绺子编起麻花辫。

兰兰拿麻花辫稍扫福娃的脖颈窝，福娃痒痒的咯咯笑。

张天信揪下两根牛尾巴上的长毛做线穿进针眼，头紧紧凑在马屁股前，瞪大眼睛端详。

琢磨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上手动针，顺着秃了马尾巴的圆洞，从皮子里边向外穿针引线，挑起一层马皮一层牛皮小心地走线缝合，好似对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张天信手下动作迟缓，进展缓慢，每一针都像下了巨大决心，才肯落下。

既怕拉豁了皮，又怕缝皱了，还怕留下针眼，一定得将二者毛色接近的地方对合在一处，他眼睛都快成对眼了，脸快要贴到马**子上去了。

剥一整张马皮也没这么费劲。

福山盯着五叔嘴角的那串哈喇子，拖出来吸上去，吸上去拖下来，始终没有掉地上，他全然沉浸在制造假牛中。

针脚边锋不能露出红肉，也不能露出针眼，针脚密了会皱，大了会露。还要缝的结实，防止有人撕拽，决不能败露以马充牛的鸟事。

缝的越逼真，就越像牛。

福山看他爹，张天志相比就舒展从容很多，牙齿咬住把小匕首，右手握一把9寸的刀，左手扯紧马皮，“呲、呲、呲、”剥皮。长短刀替换，平坦处使大刀剔，腋窝沟使小刀削。

双手不断顺着马骨架向下剥皮，神情专注，姿势飒爽冷酷，撇开地上的红鬃马，他的神情倒像《天龙八部》里头戴羽巾的乔峰。

处理完马头，小舅配合张天志剔骨，扶住马骨架，剥完左侧，翻到右侧，马皮顺着膨隆如弓的马骨架丝滑的一点点剥离出来，马皮粉白，马肉深红中透着油黄，看上去新鲜红润。

“老五，缝好啊，不要露馅才好，可不能一扯就掉啊？”张天志一边认真剥皮一边叮咛。

张天信嘴角张着，瞪大眼睛盯着针脚纫针，哝哝句：“这个可比你剥皮费老鼻子劲了。”

张天志说：“慢工出细活，谁让你比我细心么，甭着急，你那手艺要是再让人识破，那就再没有能接的更好的人了，缝上了咱按牛肉卖他个好价钱。”张天志极具领导天分，该拍马屁的时候绝不吝啬。

“唉！妈妈的日的话，就是太瘦了，看样子也就只三百斤肉啊。”

“膘份厚的马人家能舍得卖才怪？就这种拉不动车，快瘦死的，才抓紧出手卖几个钱，”张天信瞪大眼睛，眼珠快要挤成斗鸡眼，一丝不苟缝牛尾巴。

“老话说，养大的姑娘瘦死的马，留不长久，”冯素年悠悠地说。

“老是老了点，可这肉色好的很，深红色，肉色深，纹理又粗又密，别说，老马的肉才跟牛肉更香！”冯素年总善周全，说话让人听着舒服，“我就喜欢这种马肉，吃这种肉，越炖的时间久越有营养，比嫩牛娃子不知道要香多少呢”！

“干嘛给大马缝上牛尾巴？”福山问兰兰。

兰兰看一眼福山：“当牛肉卖呗，”

兰兰将整个大尾巴辫五六个细细的长辫子，正自得其乐。

太阳眨眼爬上墙头，夏天五点一过就大亮了。农民人家不看表，不管几点，只要天一亮，家家的烟囱冒出青烟。

"当牛干嘛？马肉不香吗？"

"马肉当然比不得牛肉，谁家肯买马肉摆大席啊？"

房顶上的秀秀，看见陆续有人打开院门，出门劈柴的、搂草烧锅的、扫院子的、往东边涝坝里担水去的。

天又闷又热，各家的烟囱里很快冒出青烟。烟气久久笼罩在各家的屋顶上，家家屋顶上都蒸腾着袅袅青雾。

怕邻居看见她大清早站在房顶起疑心，秀秀缩着身子藏在墙头堆着的两捆干柴火后面。

眼睛警惕地盯着门前路上经过的人，不住回头看看院里杀马的进度，半跪在柴堆上的腿压麻了，也不敢站起来。

秀秀恼恨的看一眼厨房那儿编马辫的兰兰和改改，也不过只比她们大两岁，每次把风都是秀秀的活。

一里地外，东头马老二拉开院门，戴顶草帽从他家院后绕过来，走上大路，向着秀秀家这面走过来。

秀秀赶快给他爹嘘嘘打口哨，用手势比划压低嗓子说：“马二叔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我家！”

马老二跟张天志同龄，一起玩大的弟兄，平时有事没事总爱一处凑，只要有空就来张天志家里闲谝。

张天志举着血手，跑到院门口，院门还锁着，顺着门缝瞄马老二，果然看见马老二离自家越来越近，心提到嗓子眼。

马老二人没毛病，就是心眼小，以前一起穷的时候好好的，自从张天志弟兄开始做屠夫生意，赚了钱，马老二嘴里蹦出来的词疙瘩别扭，总膈应人。

马老二也想干，可马老爹胆小，怕再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一直观望，不敢有实际行动。

张天志低声招呼张天信和小舅子不要出声，挤在南墙跟杀马就为的躲开门，怕被邻居隔门缝看见。

要杀的是头牛，肯定得大张旗鼓的杀，让全村的人都看见，直接拉到大门外面，等路上人多了，搞出大动静再杀，越多人看见越好。

挥手向老婆冯素珍比划，叫她带孩子回屋里关上屋门，悄悄待着，万一他来敲门，假装睡觉不开门。

正在路上的马老二感觉到有双眼睛在某处注视着他，搓把头，左顾右盼张望，脚步未停越过张天志家，径直向南边走过去。

张天志这才吁了口气：“这马老二，一大早的，不在家挺尸，往南边又是要去哪儿？”

“爹，像是去卫生所，该不是他家小孙子又发烧了，”兰兰说。

“嗯，也有可能，他家那个小子三天两头吃药，小心盯着，这会子可不能放人进来，来人了可不敢开门。”

张天志不由得放快速度，手脚麻利剥马皮，查验一下，整张马皮完完整整，没有一刀失误割破的，心中洋洋自得，溢于言表。

接着开始剔骨剥马肉，一边剔下马骨架上的肉，不住催促冯素珍快收拾马头，马蹄。

张天志就这毛病，跟他妈活着时一样，总爱催人，这么会功夫，把三个人撵的急吼吼的。

那几年，婆婆催冯素珍跟黑白二煞催命一样。早上一睁眼开始催，催着做饭下地生娃喂猪，催到天黑，没几年工夫，把自己个儿早早催进南山坡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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