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张天信也终于缝完了，饶有兴致地抚摸欣赏自己的杰作：“咋样？看不出破绽吧？”

“还行，像那么回事，要说造假还得是你老五。冯素年啧啧点头，拨拨牛尾，欣赏着张天信的大作，自愧不如，轻轻拉拽一下：你缝的真怪好唻，我看看经得住人家拉不？”

“那必须经得住啊，一早上的功夫不能白瞎了，”张天信骄傲起来。

“快，快，你那边抓紧收拾肚肠，弄干净了赶紧上锅煮！”

“那肠子可翻干净了，多洗几遍，千万不要弄埋汰了！”

张天志的脾性就是看不得人家闲，一看冯素年和张天信聊天，他又开始连声不住催。

冯素年不吭一声，接着刀削手撕，开膛破肚，剖出马肚肠心肺肝。去厨房提来一桶水，在水盆里倒半碗碱面。

像翻肚子、翻肠子，收拾干净肚肚肠肠里的马粪这号事情，必须得有个细心的人来完成。

有人见不得内脏，也有很多人偏偏就好这一口，爱吃装粪的肚肠的人尤其大有人在。

冯素年是个眼细的人。必须彻底洗干净，自己个能入眼了，才能卖给人家，吃进口里的东西，最重要的就讲个干净卫生。

牛马等大牲畜吃草，内脏比吃泔水的猪要好处理很多，臭味也淡，放上碱面泡泡是去除粪臭味道的关键，泡上马肚肠，先抓紧处理心肝肺腰子这些容易处理的内脏，时间不早洗干净要抓紧上锅煮。

冯素珍一路小跑，挑一些大木头之类灰烧的劈柴，点燃干柴，将马头，马蹄子架在柴火堆上，翻着面燎毛，院子里很快飘起一阵焦毛烂臭。

天气溽热，太阳越升越高，一丝风也没有，福娃光脚踩在地上也热突突的，院子里梨树树叶静止不动，土狗一大清早就躲进狗洞里吐舌头，不起风，燎毛臭吹不散，一直盘桓在院子半中腰。

马头、马蹄上的细绒毛只有明火烧才能连根燎干净，冯素珍脸颊烤的通红，一缕头发被火燎到，打着圈缩到头皮跟，汗水很快渗透了咯吱窝和脊背的衣服。

马毛被火烧成黑色焦炭，冯素珍拿刀“刺啦、刺啦、”刮去焦炭，黑色粉尘扬起，脸上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灰，马蹄逐渐瓜出焦黄的马皮，敲去马掌，马蹄甲冒出淡淡的一股肉香，蹄甲壳烧透了，斧子轻轻一磕就脱落掉，露出血红细嫩的蹄尖。

张天志手里的尖刀沿着脊骨、肋骨剥下去，刀子使的巧，削挑割剥，手腕飞转。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动物的根根筋筋剖开来看像艺术品，一筋一脉严丝合缝，只要顺着纹路，马肉剔骨也不难。

很快马肉全部脱骨，只剩下一副干骨架，马肉剔剥的极干净，几乎只剩白骨，骨头上面没有留下残余的肉头。

张天志心里藏着账本，马肉能卖钱，干骨头自己吃，自然得剔干净。

使斧头将大骨头劈成几截丢进大盆，晚上闲下来和马头一锅小火熬煮一整夜，第二天啃起来美的不行。

全部剔完，将马肉连同那条牛尾巴抱上板车，放在铺好的袋子上。

马皮得藏起来，抱上草垛，上面盖上一层薄麦草，垛顶上慢慢晾着去。

张天志仔细端详一番，手上捧水，小心的浸湿牛尾巴上的干毛，五指耙开，梳顺溜牛尾巴的毛，刮下些油索垂掉在马尾巴跟梢，在尾巴根周围淋上鲜血，让血顺着牛尾巴嘀嗒，猛一看就是新鲜宰杀的牛肉，一般人怕血，也不会去动那尾巴根。

门洞里放着一张油脂渗透的长条桌，原木色，没有上漆。几天不用，桌面全是灰尘，张天信卷起磨破袖口的袖子，端来一盆水，泼上水扫帚洗刷干净，顺带着把长条板凳也冲洗了。

每天都是这样的程序，虽然没有第一天出摊时候的激动，但一想到要去赚钱，张天信嘟起嘴巴吹起来《射雕英雄传》的口哨，显得悠闲而享受。

马肚、马肠比猪内脏好洗很多，肠管粗很容易翻面，跟着姐夫干这一行有些日子，手艺娴熟，很快清洗完毕，二十出头的冯素年跟他爹很像，长的文静，就算干得是宰猪杀马这样的血腥脏污的活计，也从来干事不急不忙，一步接下来进行下一步，一贯持重稳当。

他一直穿梭在院子和厨房，干自己活的时候，顺带着把姐姐手里的活计也一并干了。

洗干净的马肠子里面灌满马血扎住两头，等会去上锅蒸，这是他们冯家屯那边的做法，蒸熟了配上蒜醋汁，可是人间美味，这种好东西，说不上百年不遇，平时真的极少有机会遇到。

跟姐姐姐夫做屠夫就这点好，钱赚多赚少，嘴上绝对不吃亏，变着法儿喂饱前二十年忍饥挨饿的胃。

抱柴火点着大灶，肚子，心肺，肝一起放进大锅，锅里放足大料，草果，肉桂，干姜开始煮。

马肚肠和牛在外形大体上没什么区别，牛的胃褶皱比马的更细密，所以叫“牛百叶”。老百姓穷的连白米细面也省着吃，哪还细分的清楚马肚牛肚？煮熟了，也看不出什么，除非天天吃肉的富人家。冒充牛肚肠当牛杂碎卖一般也不会被人发觉。反正都是大牲口，都是吃草的畜生，吃牛吃马又有什么差别。像这当天宰杀的动物内脏，锅一开，光是香味儿就能馋哭人，止不住让人口舌生津，直流口水，嚼起来也是没什么能抵的美味。

糖厂的工人和镇上那些干部，兜里有现钱，隔三差五总喜欢吃一碗调着红辣椒油的牛杂碎，村子里上了岁数的老年人，苦了半辈子，有了吃点好的的资本。在农村，牛下水就是上好的补品，赛过人参。

等一会煮熟，冯素年会将这些内脏切碎，掺匀装进大盆，再装满大锅热汤，小盆内装切好的蒜苗小菜，菜籽油泼的辣椒，生蒜头一起装上架子车，准备十几个碗筷，到了集市，不用吆喝，光是锅里飘出来的香气，就足以吸引四周的人。

若听见市集上有牛下水卖，不用老人安顿，有心的小辈也知道买一大汤碗回去孝敬老人，条件宽裕的端着小锅来，一次买两碗三碗，会过日子的女人们回家进行一番再加工，切点洋芋块、豆腐、粉条进去一起煮煮，一碗变成两三碗，调上香菜，淋上辣子油，老人孩子一起享用，解馋又饱肚子。

大锅咕咚咕咚沸腾，撇去浮沫，翻转搅动。

冯素年着手摘菜，院子里种着蒜苗和香菜，还有小葱秧子，这都是吃杂碎必备的调味菜，春上的时候，冯素年和冯素珍早早起好地，各样种了一块。

而像马头、马蹄这样显而易见是马的零部件只能自己留下来吃，是不敢上市卖的。

等到晚上，家里不再有外人来，冯素珍也有了空闲，洗干净的马蹄马头，马骨架统统剁开，煮上一大锅犒劳全家，一家人美美地解顿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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