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敢打你老子？！

听到动静，我推门而入。

逼仄的客厅里，一片狼藉。碎裂的啤酒瓶碴子散落在油腻的地板上，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母亲刘桂芬瑟缩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丝淤青，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妹妹顾南晴紧紧挨着她，才上高二的女孩，单薄得像秋天里最后一片叶子，脸色苍白，死死咬着下唇，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顾大强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身材高大，却因常年酗酒显得虚胖松垮，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酱紫色，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死死瞪着角落里的妻女。手里还攥着半瓶劣质白酒，酒气熏天。

“爸。”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突兀地砸进了这片污浊粘稠的空气里。

顾大强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射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父亲的温情，只有被酒精和暴戾点燃的疯狂，以及一种看到“猎物”的凶光。

“你还知道回来？！”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翅膀硬了是吧？电话不接？眼里还有没有老子？！啊？！”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浓烈的酒气几乎要将人熏倒，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就供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连点酒都不肯陪你老子喝？！你他妈还不如楼下收破烂的王老五！人家还知道拎两瓶二锅头来孝敬老子！”

他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窗框都在嗡嗡作响。母亲吓得浑身一抖，啜泣声更大了。南晴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在说“哥，快走”。

我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和酒精而扭曲的脸，这张与我有血缘关系、却只带来痛苦和恐惧的脸。胃里一片平静，没有前世面对父亲醉酒时的惊惶和反胃，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恶。血液在血管里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力量。

“爸，你喝多了。”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妈，南晴，你们先进屋。”

“喝多？！老子清醒得很！”顾大强像是被我的平静彻底激怒，他猛地举起手里那半瓶白酒，浑浊的液体在里面剧烈晃荡，“嫌老子没本事？！嫌老子丢你的人？！老子告诉你！没有老子，你他妈连大学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现在出息了？能挣钱了？看不起你老子了？！好！好得很！”

他狞笑着，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南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算计：“行！你不喝是吧？看不起你老子是吧？南晴！过来！替你哥敬你老子一杯！让你哥看看，什么叫孝顺！”

“不……爸……”南晴吓得小脸煞白，身体拼命往后缩，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过来！”顾大强厉声嘶吼，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瘦弱的女孩，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他粗暴地伸手，去抓南晴的胳膊！

就在那只油腻粗壮的手即将碰到南晴纤细手臂的瞬间——

我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激烈的冲撞。只是向前一步，精准地、强硬地插入了顾大强和南晴之间。我的动作快而稳，手臂抬起，看似随意地一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架开了顾大强抓向妹妹的手腕。

顾大强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远超他预料的力量传来，让他那醉酒后虚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抓了个空。他愕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向在他面前沉默、甚至有些怯懦的儿子，竟敢反抗，还敢对他动手？！

“你……”他瞪圆了血红的眼睛，怒火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反了你了！小兔崽子！”他怪叫一声，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半瓶白酒，带着风声和浓烈的酒气，狠狠地朝我头上砸来！瓶口碎裂的尖啸声仿佛就在耳边！

“哥——！”南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那只裹挟着风声和暴戾的酒瓶，在我眼前急速放大。瓶身上廉价粗糙的标签，瓶口参差的玻璃断茬，里面浑浊晃荡的液体，都清晰得如同慢放的镜头。

没有恐惧。没有前世面对暴力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于计算的本能。

身体里的血液奔流，带来超越常人的反应速度。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酒分子剧烈扩散的轨迹。就在瓶口即将吻上额角的刹那——

我的头，以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向右侧偏开。

动作精准，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

呼！

酒瓶裹挟着顾大强全部的蛮力和醉意，擦着我的左耳鬓角呼啸而过！几缕被劲风带起的发丝拂过脸颊。碎裂声在身后炸响！酒瓶狠狠砸在了我身后的旧五斗橱上！玻璃渣混合着浑浊的酒液四处飞溅，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

碎片擦过我的颈侧，留下一条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有玻璃碎片落地的清脆声响，和浓烈酒气弥漫的嘶嘶声。

顾大强保持着挥砸的姿势，因用力过猛和酒精作用而气喘吁吁，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没想到会砸空。

母亲刘桂芬捂住了嘴，惊恐的呜咽堵在喉咙里。南晴呆呆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微张，忘记了哭泣。

我缓缓站直身体。颈侧那道细微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不可见。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顾大强那张因错愕和暴怒而更加扭曲的脸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愤怒的扭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打啊！接着打！”顾大强喘着粗气，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声音嘶哑地咆哮，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手和心底莫名升起的一丝寒意，“打死你这个不孝的畜生！老子就当没生过你！”他挥舞着拳头，作势又要扑上来，脚步却带着醉汉特有的虚浮。

我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摆出防御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污浊的浪涛在面前咆哮。

“爸，”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喧嚣和酒气，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你除了打老婆孩子，砸东西，还有别的本事吗？”

顾大强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住了，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凝固，转而变成一种被戳中痛处的、混合着羞恼和疯狂的酱紫色。他死死瞪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供我上大学？”我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讽，“我的学费，是妈起早贪黑给人缝补衣服、南晴捡废品换来的。我的生活费，是我自己当家教、发传单挣的。你顾大强的钱，都变成了你肚子里的马尿，变成了砸在我们头上的酒瓶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在顾大强那摇摇欲坠的、用酒精和暴力维持的“父权”面具上。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像要滴出血来。

“出息？挣钱？”我看着他，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的虚张声势，“我的前途，是用我自己的命，在酒桌上差点喝死换来的！你除了拖后腿，除了像个吸血鬼一样，想把我、把南晴、把妈最后一点血汗榨干去换你那口猫尿，你还会什么？！”

“闭嘴！你给老子闭嘴！”顾大强终于彻底爆发了，那被撕碎的尊严和无法反驳的事实激起了他毁灭一切的疯狂。他不再试图争辩，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狂吼着，不顾一切地再次向我猛扑过来！肥胖的身体带着一股恶风，双手张开，目标是我的脖子！

这一次，我没有再躲闪。

在他扑到近前的瞬间，我动了。动作快如鬼魅！左脚为轴，身体一个利落的侧滑步，精准地让开了他正面冲撞的路线。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没有攻击，只是在他因惯性前冲、重心不稳的肥胖腰侧，看似随意地、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一顶！

“呃！”

顾大强前冲的势头被这恰到好处的一顶瞬间打乱，本就虚浮的下盘彻底失去平衡。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的闷哼，庞大的身躯如同一个笨拙的麻袋，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

砰！哗啦！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刚才被他砸碎酒瓶的五斗橱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旧橱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上面残留的玻璃碎片被震得簌簌落下。顾大强肥胖的身体顺着橱柜滑坐到满是玻璃碴和酒液的地上，狼狈不堪。手掌下意识地撑地，立刻被锋利的玻璃划破，鲜血混着酒水流了出来。

“啊——！”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彻底崩溃的羞愤。

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多。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顾北寒！你……你敢打你老子？！反了！反了天了！”顾大强坐在地上，捂着手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混合着地上的酒液，一片狼藉。他仰着头，脸上鼻涕眼泪和鲜血糊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疼痛而尖锐变形，“报警！老子要报警！告你殴打亲生父亲！让你坐牢！让你身败名裂！”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用“孝道”和法律来挽回他彻底崩塌的颜面和摇摇欲坠的掌控权。

“报警？”我轻轻重复了一遍，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仿佛他所有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有些……无聊。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慢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照亮我平静无波的脸。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没有解锁，没有拨号。只是点开了短信收件箱，然后，将屏幕转向了地上状若疯魔的顾大强，以及墙角惊魂未定、紧紧抱在一起的母亲和妹妹。

屏幕的光，清晰地映亮了那条来自银行的最新入账通知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07月02日15：47收入（工资）人民币8000.00元，余额102376.18元。”

十万两千三百七十六块一角八分。

那一长串数字，在昏暗、肮脏、充斥着酒精和血腥味的房间里，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又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剑，瞬间劈开了所有的喧嚣、哭嚎和虚妄的威胁！

顾大强那怨毒的咆哮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戛然而止！他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清晰无比的数字，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比鬼神更不可思议的东西。脸上的鼻涕、眼泪、血污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一个极其丑陋和滑稽的表情。

墙角，母亲刘桂芬的啜泣声也停了。她茫然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淤青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撼。她这辈子，从未在存折上见过这么多钱。十万块！那是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她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站在屋子中央、平静得可怕的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晴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但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里，震惊渐渐压过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的、陌生的光芒。她看着哥哥，看着那个数字，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

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灯光，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将变幻的、迷离的色彩投射而来，无声地涂抹在顾大强那张凝固着贪婪、错愕、羞愤和一丝被巨大财富冲击而短暂失神的脸上，涂抹在母亲和妹妹震惊而茫然的面容上，也涂抹在我平静无波的镜片上。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我半张脸。那光芒在镜片后折射，如同两点幽深的寒星。

十万块，在这个逼仄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旧屋里，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希望的水花，而是更加汹涌、更加不可测的漩涡。它砸碎了顾大强暴力构筑的父权幻象，却也瞬间点燃了他眼中那最原始的、对金钱的贪婪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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