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眼到了1982年，春风和煦，阳光普照大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春风来了，很快生产队的牲口也分给各家各户。

张儒林早就相中那头高大的黑骡子，高大健硕，有一把子力气，若说日行千里也不一定不能。

生产队分牲口照旧要抓阄，二女婿在糖厂食堂帮工，张儒林让他想办法弄到十斤白糖，多少人家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割甜呢。

张儒林夜里给村长送去。抓阄的时候，张保国将黑骡子做了记号，张儒林如愿抓到那匹黑骡子，大黑骡子一直是张儒林喂养，夜草不断，喂得皮毛油亮。

张儒林可高兴坏了，给村里养牲口养了多少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牲口，把全部的爱转到黑骡子身上，不管刮风下雨，一天不拉拉黑骡子出门溜达吃草。

接着量土地，分地，包产到户。

翻天覆地的新生活来得令人既兴奋又慌张，全村男女倾巢出动，围在地上看，抓阄就是看天命，看你积的德行。抓到好地的狂喜，抓到拐弯抹角不平整的捶胸顿足，赖谁呢？只赖自己手臭。

愚顽的人们怕抓不到好地，那些天村里的男人夜里都不碰女人。

张儒林先分到一块种菜蔬的土地，在张庄土地的上游，说起来不错，不过菜地毕竟只有五分，不算好赖。

菜地分到手已经秋天，各家各户都种了白菜，冬天腌咸菜吃。张儒林和老五住着，分得了一亩地。冬水泡完，。

联产承包责任制下的新农村，人人意气风发。从此后，你种你的我种我的，种好种坏，都在个人，与公社无关。一口人二亩五分地，老四张天志一家六口连同张儒林和老五，加上之前分到手的种菜地和自留地一共二十六亩地，以后种什么自己说了算，当家做主人。

可是一家人种这么多地，张儒林有点害怕，秋收后，能按人口数去粮站交纳足额公粮吗？剩下的自己够吃吗？能种好吗？真是既开心又担忧。

张儒林一门心思扑在自家的土地上，不过才六十岁，案子鼓劲，老大、老二、老三都单过了，现在同老四老五两个儿子加上老四媳妇一处过，正是吃苦的年纪，二十多亩地也苦得起。

地分给个人，只可惜老婆子没赶上好时候，以前大锅饭吃不饱，没熬分产到户，她要再多活一年也能见着包产到户，怪只怪手贱，贪图了那个牛头。

张天志妈病的蹊跷，死的也快。老婆子死后，张儒林胡思乱想，夜里总梦见被自己杀了的那些牲口张牙舞爪向自己索命，渐渐的身体也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最先的疲乏、气短，发烧咳嗽，老四媳妇天天端来苦药汤子喝了十几副也不见效。

前胸窝塞了一团棉花，顺畅呼吸不上口气。

张儒林心心念念觉着问题出在杀了生产队的牛、马上，遭报应来。

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带着老四、老五学会宰杀牲口，暗暗赌咒发誓，以后决计不能让儿子们再宰杀牛马，一门心思种地。

多好的黄土地啊，可惜大锅饭吃的人心懒了，前些年没有人肯实实在在的去种地，导致很多土地上杂草丛生，地里的土坷垃能把人绊倒，庄稼还能好好长吗？

张儒林带着儿子、媳妇日复一日扑在土地里。两年时间，把原本烂糟糟的自留地翻了好几遍，拔草拔了三个来回。

人勤地肥，草除了，地翻了，收成比农业合作社时期好了三四成。

正当张儒林汗珠掉到地里摔成八瓣，在庄稼地里埋头苦干时，村子外面，小镇上正悄悄地发生着新的变化。

土地承包七十年不变，到了个人手里，种啥自己说了算，人们积极性空前高，天不亮有往地里送粪的，拣粪的，半夜还有在地里挖地的农民，没两年家家户户有了余食。家里养鸡鸭，种块菜地再不会被割了尾巴。

镇子上有女人们怀里揣几个鸡蛋、馒头，包袱皮包几双鞋、几副鞋垫偷偷卖。

有的卖自己种的萝卜，青菜，自己磨的豆腐。

张儒林的这几个儿子，属老二张天义最胆大，之前他跟着镇上投机倒把分子学，带小东西出去换钱，先是提个竹篮偷偷卖油饼、麻花，跟游击队一样，打一枪换一炮，还被抓去关牛圈教育过。

因为老二媳妇能生，进门十年，生了一男四女，五个孩子，挣得工分少，吃饭的嘴多，总不够吃。

小镇上悄然变化，大胆的人尝试摆摊卖货，引来周边种地为生的村民，也开始尝试卖自家种的菜蔬，穷则思变，人穷太久了，必定要寻找出路。

四个兜的乡镇干部看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实在正面遇上也只是嘴上吓唬吓唬。

被教育过的张天义，又开始出门干起小买卖，张儒林怕他再被抓去教育，训叨了好几回。

这小子越干越大胆，竟然光明正大地在小镇上卖起了油饼，麻花。

老四张天志，本来是“智”，他自己个认为不够智慧，改笔划少一点、好写的“志”。

这两个小的看见二哥做起了小买卖，也开始蠢蠢欲动。

尤其老四儿子张天志过得也很吃力，1978年，张天志第三个丫头改改出生后，国家提倡少生优生奔小康。乡政府的墙上张贴着：一个最好，两个多了，张天志已经超了一个，可还没儿子。

被张儒林撵出门去，在外地一直搞副业躲着，到老四福山出生，81年底才和冯素珍带着儿子回来。

别说吃饱肚子，三个丫头整天窝在爷爷炕上，连裤子都没有，二丫头兰兰、三丫头改改光屁股跑到三、四岁，也没办法，要是奶奶还活着，还能想办法。

早些年间，农业合作社，全村的人合在一处参加劳动，挣公分。老大张天仁、老二张天义、老三张天礼家的娃儿都大了，日子相对好点。

属张天志最孽障，穷的咣当响，吃不够吃，穿穿不暖，马瘦毛长，人穷志短。

好在虽然日子苦，张天志、张天信赶上扫盲夜校班，还识下了百十个字，学会了识数，算账，没变成睁眼瞎。

地里的麦子一旦种下去，张天志就去火车站卸煤，卸粮，当装卸工，打夯泥墙，背石头修大坝，什么地方要苦力就去什么地方，苦脱一层皮，好不容易一堆娃娃都没饿着，一天天养大了。

张天志在火车站卸煤，看见有人鬼头鼠脑买自家养的鸡，鸭这些活物。

火车站附近的刘庄，有气力的人家还开始自家买牛、马种地。一个人家养一头大牲口，天啦噜，在这以前，只有大队才可能有大牲口，当宝贝供着。

零零星星有外地人乘火车来到北方，像九江那些挑担子卖竹篓，竹筛子，竹萝儿的男人，白天在马路上摆上地摊，晚上借宿在本地人家。也有人在火车上带着布料，卖花红柳绿的腈纶毛线和成品衣裳，还有一些女人头巾，花头绳，花裤衩，背心，锅碗，瓷盆，这在以前都是供销社才摆的货。

老二张天义大饼卖了大半年，没被抓去，感觉大饼赚不了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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